在部落每天都有文化震撼:「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的社群媒體觀察

文:余桂榕

一位來訪部落的女性友人,來台東布農族的部落參加打耳祭典活動,也是我在博士班期間遇見最特別且有趣可愛的研究生。她是在傳統性別家庭成長中的女孩,未婚但不婚主義;喜歡旅行,所以她去過很多國家及地方旅行。

這次友人用感恩的巡迴之旅,為她的學習階段劃下一個逗點。而我是很關心她研究論文及生活的台灣布農族朋友,也可能是她生命中第二個認識的原住民布農族女性。

女人,我們有共同的處境,也有各自的差異

我們一起去過日本和美國旅行,住在同一個房間吃喝拉撒睡,在彼此面前更換內衣內褲,我也常分享自己種植的農作物帶給她吃。在國外旅行時,我們成為一個代表亞洲國家之一的女孩團體(除了我是已婚媽媽之外,其餘同行的研究生都是未婚或已婚沒有小孩)。

為何特別提及這個旅行發表,因為行程中我並未參與發表,而當時同行就單純只是抽離日常生活的身分去探看另一個世界,是從部落媽媽角色需要喘息的位置出發。

當時我是一個哺乳期的媽媽,每天脹奶疼痛有擠奶的需求,但是單身行程並未顧及到我作為一個哺乳媽媽可能遇到的難題;在等候出門前的學妹面前擠奶、在行程中的廁所快速擠奶、遊覽車行進中脹奶疼痛到不得不跑去最後一排椅子上,躲起來偷偷擠奶於我的500CC的保溫杯中……最後都只能婉惜丟棄這樣珍貴的母奶,因為在國外且沒有冷藏設備的行程不便。

但是當時(約五年前)即使回到台灣,跳上台鐵的火車上,期待可以繼續擠奶收集在準備好的保冷袋帶回家時,使用哺乳車廂的需求,還需要在火車上打電話給服務專線請人開門進入使用。

還有已婚媽媽最大的旅行需求,可能是得每天或在終點視訊家人,關心孩子的三餐生活及報平安。因此行進中,我常一個人脫離團隊視訊關心孩子,哺乳也好,停留較多時間買孩子婦幼的紀念品也罷……還好學妹們都能體諒及哈哈大笑哺乳動物媽媽的辛勞。

因為我們是有一些性別意識素養的團體,讓我們在不論是幾天還是一個星期,甚或超過半個月的研討會發表兼旅行中,安然度過每一次難關。

回到日常生活中女人的情誼,我們有共同的女性經驗,享有某種程度在台灣共同的處境,但是我們也是有差異的,已婚的、已婚不生的、單身的、單身有小孩的、失婚的、失親的、再婚的或者女同志等等,各種樣貌的女人經驗。而我和女性友人在台灣最大的不同及辨認是,我是台灣的原住民布農族女性研究生。

她自己常在我面前說,她的原生家庭打從心底歧視「番仔」,所以這次她來找我這個行程,怎麼可以讓她的家人知道呢?尤其是媽媽一定會說(台語):「番仔就是番仔,哪有時間跟他們543浪費錢。」

而我們的討論在研究議題時,常能聽到友人她的鋪陳:「我家就是傳統性別的閩南家庭,我阿嬤、媽媽迷信常去算命,也常帶我去宮廟拜拜,甚至為了我的幸福幫我算命改名字……」她說這就是現實世界(偽善世界)的潛意識,即使我們同在一起學習做學術並一起生活對話,但終究跨越不過彼此家族的文化與溝通。

學姊!我告訴你唷,在台東每天都有文化震撼!

言歸正傳,友人這次騎電動車來台東的感恩巡禮,除了到學姊(我)家接受招待,也有她傳播人拍攝的既定行程。

我們這次見面的第一句話,是友人在問好後,迫不及待打趣且偷笑的跟我說:「學姊!我告訴你唷,我這幾天的行程2266終於來到這裡,才知道你的「移動」(Mobility)論文太重要了,根本不用去國外弄個什麼文化震撼,在台東每天都有文化震撼!」

她在台東市區騎電動車,車子輪胎爆胎延遲行程抵達目的地,而她認為的台9線和台11線是平面的、是點與點很短距離,電池量應該是足夠的,因為在台灣旅行的她,是搭火車騎著電動車趴趴走。沒想到一個爆胎,讓她文化震撼四起:晚上出門除了來車照耀的車燈,巷子轉彎離開後,她變成前後沒有路燈的黑暗世界,無法前進心生恐怖。她住在車站附近的民宿業者告訴她:民宿後面是金曲村。她笑著說:「我生氣了!難道沒有錢蓋路燈嗎?」

而當她住到另一間更鄉間的民宿時,電動車更因為在鄉間無路燈,友人根本無法像在高雄市區趴趴走,去夜市還是超商的行動自如(她一邊分享,一邊笑死與氣死自己的空間想像)。

我們吃夜市,聊她的文化震撼,更談論彼此的研究議題,以促進思考以及交換心得。學術理論與女性主義、性別議題、社會新聞、大小人物故事及網紅與原住民部落時事議題,刀光劍影卻談笑風生。總有個關鍵字來來回回的討論彼此的觀點,而我總是笑她的外太空頻率,並且相對我這個世代保守的個人來說,將她的論述歸類為女性主義激進派。

例如,我們提及研究倫理的議題。研究倫理與學術研究如何能夠在雙方不受任何傷害的前提下,是真正能夠幫助到解決(自己)社會的問題,及回應隱性的社會現象?距離怎麼拿捏衡量,價值最終在自己與個人所處的群性關係裡,抑或是整體環境的預設裡?

然而,不管我們天南地北的將任何話題聊成學術,最終離不開現實社會的潛意識:女人為難女人。女性友人常說「群性」(sex group)議題和性別宰制,是跟她的研究論文有關,因此有她社會與媒體傳播專業的社會現象觀察。

而我常說的是部落老弱婦幼議題,感覺八輩子都不會有交集,但是,怎麼可能沒有交集?面前的學姊就是她一個(學術)性別、階級與族群、宗教議題與議題及交集,是她一個文化震撼的交集。

她常說:「學姊,妳的情懷及文化脈絡跟我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我都無法科普妳我漢人的文化脈絡了,何況是原住民的百分之二,如何科普漢人,妳的日常生活移動及論述就像一滴墨水掉在大海裡……」

對此我回,是瞬間被稀釋毫無影響嗎?

那些外界給的「與你形象不符」的回饋

友人的專業是傳播,且是我認為媒體識讀教育中最重要的一環,卻是很少人能夠侃侃而談的媒體識讀。因此,當我發表有關她的言論時,包括我先前有關她的PO文及當事人照片的內容,都會事前讓她看過或事後確認過及知道她已看過。

而某日凌晨的發文,我一樣先確認過我寫的臉書內容PO文前,友人她已經看過可以的發文,以示我對她的尊重與情誼,尤其是她的傳播專業。因此,當我發文表述友人的關鍵字說詞之後,隨之而來的女性親友及女性友人私訊關心,認為我不應該如此發文及評論,會影響我的人際關係及對人產生距離感之微詞,跟我身為一位博士身分及平常臉書溫和溫暖的原住民部落媽媽形象不符時,要我修正……我遲疑了。

我太常接收到類似的訊息,認為原住民部落婦女應該是怎樣生活,原住民女研究生應該是研究原住民議題而不是性別議題。糟糕的經驗是,就如同自己原住民的學者都在原住民學術研討會調侃著我的性別議題:妳是原住民,妳不自己先族群主流化,要先性別主流化?意味著我的族群身份的政治正確,更可能意味著原住民應該只能做原住民(本質化)的相關議題。

然而我認為,雖然我的身份政治正確是原住民,而性別似乎也只能是原住民婦女議題,但是,就不能多說與原住民圍繞其他相關密切的族群關係和階級問題嗎? 更不能跨越原住民議題去談我始終在專業養成的教育行列中的議題?

如果族群的研究及議題已經提供某種領域的視野,來提供政策甚或企圖解決問題,那麼,解決全球一半女性人口的議題,性別研究的觀點,就與族群研究議題沒有關聯嗎?那麼又該如何看見性別與族群和階級的交織性(intersectionality),以回應台灣社會實際的現象?

這讓我想起多年前,在部落參加布農族祭典打耳祭時,某記者媒體的拍攝,希望我能全副武裝傳統服飾進入她的鏡頭面前,卻要我先拿下臉上的眼鏡框。就像她說「原住民沒有在戴眼鏡」的預設一樣,也可能預設了原住民是沒有會讀書的人。原住民的刻板形象就這樣永流傳難以更動,可見傳播媒體的影響力及媒體識讀教育的重要性。而媒體應該具有教育社會大眾的功能及責任,是還原事實而不是選擇部分真實,甚至掩蓋事實。

而我一樣尊重女性友人妳的私訊與性別意識及阻礙,所以隱藏起來我的發文,而我也知道你會看到我這一篇社群發文,如同我知道我的發文有意識或無意識的被人看見,跟我是什麼身分有關?那又如何?這就是現實社會的我,每一個多元面向的個人和我,為何要隱藏?還要被擁有共同經驗的女人所為難?卻可能只是因為我們的女性經驗不一樣?

文化脈絡即使可能互相科普幾十年都無法理解的世界觀,還是如同「厭女文化」有可能也由媒體複製傳播,女人自己始終預設女人應該活成怎麼樣的漫漫人生?成為博士後應該怎麼樣?原住民女博士又應該活成怎麼樣的生活樣貌嗎?

因此,我的PO文脈絡從女人旅行間的文化震撼,聚焦觀察在媒體傳播如何複製刻板印象的同時,又如何可能用輿論殺人的提問, 觀察媒體需要持平多元觀點報導的同時,也需要注意可能複製了制度擠壓個人痛不欲生的日常生活。尤其在媒體社群及網軍降臨的網路時代,大眾辨識能力不足的弱點,媒體責任並不是提供人民的焦慮感,更應具有給予社會信心的重要性。

由以上女性的經驗可知,教育需要性別平等的重要性,然而,從媒體複製原住民的影像及形象刻板化,也讓思考反省反歧視的教育更重要。因為媒體識讀教育者的責任,我們住在同一塊土地,要共好生存的同時,也要共享她/他的榮辱。而傳播人始終是社會現象重要的教育心理學參與者。

本文並不是踢爆女人她什麼內幕八卦,而是觀察身為女人「處境知識」(situated knowledge)的使然。而我依舊理解女人身為女人的使然,所以尊重妳和我的差異。不吐不快,是我從日常生活的經驗與情感出發。

我依舊會跟妳在打打殺殺中並肩同行,所以寫下這篇要妳知道,我在乎我們的關係,從過去到未來。

清早,這篇經過女性友人看過後的發文。敬默默無聞的善良女性傳播人,而我的日常生活,也不會去脈絡化她。

延伸閱讀
回顧科技業的動盪五月:Google、Meta、Twitter、Netflix與Disney+各有什麼動作?
存在主義之父齊克果:人存在的意義,無法經由理性思考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