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家書

秋涼了，收拾衣櫥準備換季，在抽屜深處翻出一個木頭盒子，裡面有一疊大女兒去美國念高中時寄來的家書，我忍不住再次展讀，雖早已時空移轉，但我的眼淚仍不聽使喚流了下來。

那年，我和外子千里迢迢送她去美國念一所知名的私立女校。安頓好一切，我們強忍不捨，將一個15歲還不太會說英語的孩子，留在一個陌生國度，要她自己摸索生存。事後她在信上說，望著爸媽的背影頭也不回地越走越遠，直到轉彎不見，那時太陽剛落下山，她孤伶伶的坐在宿舍門口階梯上，害怕得哭了起來。學校邊波多馬克河畔美麗的楓葉已轉紅，像似我們如刀割般的心在淌血…

不久，收起眼淚，她漸漸適應了，信中開始述說在學校選課、聽課和參加課外活動的忙碌，英文能力與日俱增。從小愛唱歌的她，主動參加嚴格的甄試，被選入全校只收13人的Madrigal合唱團，連續兩年得了北美高中比賽的冠軍；她也大膽參加課外多齣音樂劇的演出，由《悲慘世界》裡的小扒手，演到《小飛俠》的主角彼得潘。她的好人緣，很快融入外國同學生活圈，不再孤單徬徨，自信心不斷攀升。

其中一封信，提到好不容易在最難的英文課拿到一個A，讓她十分高興。她說：「作文好，還真吃香。雖然我的文法沒有美國學生來得強，但老師說我的thoughts （想法）不錯，換句話說，我比她們聰明啦！」呵呵呵，小妮子開始臭屁起來了，看得我和她爸爸笑彎了腰。

每逢佳節倍思親，離家在國外特別懷念小時候回斗六老家過年的快樂情景。她在信上寫，跟著10位堂兄弟姊妹一起玩沖天炮、吃阿嬤的手路菜筍干湯和長年菜、隨大人出去給親戚拜年拿紅包，「和台灣比起來，美國華人過年，多半是麻將和卡拉OK的無聊事。」 最後還在信上神來一筆：「明年過年時，希望阿公阿嬤假裝大發雷霆，警告海外的陳家子孫，誰若不回斗六過年，就不准再踏進陳家門一步！哈哈，我一定第一個跑回台灣！」

女兒的課業越來越重，高二升大學的壓力接踵而至，家書漸漸變少了，替代的是三言兩語報平安的電話，偶而來信，開始夾雜英文，但字裡行間仍飽含思鄉的濃情，很懂事地關心父母的健康、拜託弟妹多幫忙家務。

她在一封信中寫道:「雖然我必須獨立堅強，然而感嘆的是，在這個世界上，我竟沒有一張真正屬於自己的床。」另一封給弟妹的信，要他們珍惜和家人相聚的時光，教弟妹要懂得惜福。信上說：「不論是哪種福，只要有，就是可貴，要珍惜。」信尾還補充一句P.S.：「奇怪？我也不知何時悟出這許多大道理？」

我想，這是離家千里在異鄉求學，學業和生活的壓力讓她早熟的體悟，遠離家的保護和父母的照顧，一切必須靠自己，她更懂得擁有家人關愛的珍貴。

父母和孩子的緣分，在不斷離別與重逢的悲喜中輪轉，他們長大成人堅強獨立，我們則漸漸衰弱老去。那個當年望著我們背影離去而害怕哭泣的小女孩，如今已歷練成知名的蝴蝶主播陳瑩，主持過總統就職大典、轉播英國皇室婚禮、採訪過南北韓領袖歷史性會面等國際大事。

幸運的是，經過10年異國的求學和工作，大女兒終得回到我們身邊承歡膝下，家書換成臉書，手機取代了學校的公用電話，哪怕是Line上的三言兩語：「和朋友約，不回來吃飯。」我們也甘之如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