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妳會冷嗎?我的衣服給妳穿」幼年喪母姊弟一句話 讓大體化妝師眼淚潰堤

大體化妝師李安琪,從業近20年、經手無數往生者,服務過國內許多知名人士,包括王永慶與嚴凱泰。讓她記憶如此深刻的,卻是一對喪母的幼年姊弟,因不捨母親冰冷的遺體,哭著說「媽媽妳會冷嗎?我的衣服給妳穿」,這句話徹底擊垮身為大體化妝師的莊嚴形象,眼淚無法止住使服務一度停擺。

沉默的前置作業

李安琪完整紀錄了這對幼年喪母姊弟的服務經過,故事如下:

看著手錶上的時間,我不得不開口,「抱歉,簡小姐。幫惠婷做SPA的時間到了,我們要進去準備一下,差不多以後會再請妳進來。」

「好的,麻煩妳們了,抱歉耽誤妳們這麼多時間。」她急忙擦了擦眼淚說。

「不會,真的很謝謝妳告訴我們這麼多事。請妳先坐一下,等我們準備好會再請妳進來。」簡小姐點點頭後,我與阿孟、恬兒便起身前往SPA室。

這時我突然想到惠婷的兩個孩子,便回過頭問簡小姐:「惠婷的兩個小孩會來嗎?」

「會!我等等去接他們過來,我家就在旁邊而已。」

我給簡小姐一個淺淺的微笑,點點頭後就往SPA室走去。

在SPA室裡,阿孟表情複雜的如同一張蜘蛛網,她手裡摺著毛巾卻心不在焉,突然像個潑婦般破口大罵:「渣男!這樣的男人真是混蛋,怎麼可以棄老婆、小孩不管呢!」她的怒火早已被點燃,一向冷靜的她很少如此失態。

「渣男!」恬兒也跟著附和。

在一旁掃地的我看著她們嘆了口氣,「人生不會永遠照著幸福的劇本走,只是辛苦惠婷了。我比較擔心那兩個孩子的未來該怎麼辦!」我說。

「對啊!小孩該怎麼辦?」恬兒的臉扭成一團。

我持續嘆氣,無法形容那顆掛在懸崖上的心。同時也好奇一個女人究竟是基於何種原因如此卑微地忍氣吞聲,不加以反擊,默默承受著不公平的對待,這需要多大的忍耐力啊!我忍不住想,死亡對惠婷來說是否是另一種解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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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們準備去請惠婷過來,先不說了,愈說愈生氣。」阿孟氣呼呼地說完便朝著冰櫃區走去,恬兒也跟了上去。

我們合力把惠婷的遺體移到SPA床上,去除她身上的衣物時,蝴蝶形狀的紅色斑點露了出來,如同烙印在惠婷心裡的傷痕般清晰可見。

恬兒的眼淚就像冬天的雨滴,在她甜美的臉上留下明顯的痕跡,「不好意思,我去擦個眼淚。」她轉身走到櫃子旁拿了面紙擦拭。

我收起複雜的心情一邊深呼吸,看著惠婷清秀的面容和及肩的長直髮,溫柔婉約的氣質依稀可見。我們三個女生不約而同嘆了一口氣,沒有人願意再開口說些什麼。此時恰到好處的沉默,似乎稍微平息我們心裡不捨的痛。

孩子的童言童語

接著我終於見到惠婷的兒女,望著這對小姐弟,我的心就像泡在檸檬汁裡那般酸楚。

姐姐一語不發,眼神空洞;弟弟則雙眼泛紅,看上去像剛剛哭過的樣子。惠婷一定是全心全意在照顧她的孩子,兩個小孩都養得白白胖胖的。我朝孩子們微笑,腦裡想的是躺在SPA床上,那個全身布滿蝴蝶印記的女人。

我對著簡小姐說:「簡小姐,我們都準備好了,可以進來了!」她點頭後起身牽起惠婷的兒女,溫柔地對他們說:「走!我們去看媽媽。」

孩子們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朝簡小姐點點頭。往SPA室移動時,我邊走邊深呼吸,不敢想像等一下會發生什麼事。與此同時,我想起簡小姐說的話,莫非要我們有心理準備指的就是這個?

打開SPA室門的瞬間,弟弟看見SPA床上惠婷冰冷的遺體時,馬上哭著大喊:「媽媽,我要媽媽!」簡小姐立刻上前安撫他,「乖乖!媽媽要洗澡了,不可以哭。這樣媽媽沒辦法好好洗澡,知道嗎?如果再繼續哭我就只好請你出去喔!」

但弟弟哪能聽得進去,他只是表現出一個孩子失去母親會有的正常反應,是一種真情流露的悲鳴。因此不管簡小姐如何安撫,依舊無法止住他如潰堤洪水般的眼淚。

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簡小姐只能抱起弟弟往外面走去。但弟弟用小小的手緊抓著門框不放,並大聲哭喊著:「我不要出去!我不要出去!出去就再也看不到媽媽了。」聽到這句話,我難過地低下頭不敢看他。

簡小姐無奈地放下弟弟,再次跟他強調:「媽媽現在要洗澡了,你這樣媽媽沒辦法洗澡。」

弟弟慢慢停止哭泣,一邊擦著淚水一邊問簡小姐:「阿姨,是不是只要我乖乖不哭就可以陪媽媽洗澡,不會再趕我出去?」

簡小姐回:「對!你只要不哭就可以待在這裡陪媽媽洗澡。」

弟弟懂事地點點頭,「好,我不哭。」

恬兒拿張椅子給弟弟坐,用溫柔的語調與他達成協議,「你坐在這裡陪媽媽洗澡,不可以吵鬧喔!不然等一下又會被趕出去!」

「好!我會乖乖。」弟弟說。

在安撫完弟弟後,我們終於可以開始幫惠婷做SPA了。

SPA開始後,阿孟轉頭問一直默默不語站在一旁的姐姐,「妳想不想幫媽媽洗手?」姐姐眼眶泛紅的點了點頭。

阿孟拿起海綿擠了一些泡沫,恬兒則在旁邊協助姐姐戴上手套,引導她跪在惠婷身旁,接著阿孟將手上的海綿遞給她。

小小年紀的姐姐有著跟惠婷一樣堅強的心,儘管淚水已經在眼眶打轉,但她仍然忍住不讓眼淚輕易滑落。

阿孟協助姐姐讓她的小手可以牽著惠婷,並對她說:「妹妹,妳有什麼話都可以跟媽媽說,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姐姐點點頭,用乾澀的聲音說著:「媽媽!妳常常睡不飽,現在可以好好睡覺了,沒有人會吵妳。以後妳不在,我會照顧弟弟,妳不要擔心。」說完後在眼眶打轉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滴了下來,恬兒遞上面紙擦了擦姐姐臉上的眼淚。見到此景,我不斷地深呼吸,那泡在檸檬汁裡的心更酸了。

姐姐不再說話,只是緊緊握住惠婷的手,眼淚不停地流。經過一陣沉默後,我調整好呼吸,轉過身問坐在椅子上的弟弟,「弟弟,你想幫媽媽洗手嗎?」

弟弟點頭說:「好!我要幫媽媽洗手。」

望著眼前稚嫩的臉龐,心裡的難受與不捨無法形容。「弟弟!這是最後一次牽媽媽的手,你要把握機會跟媽媽說話,媽媽會聽到喔!」我沙啞地說。

「真的嗎?阿姨,媽媽聽得到嗎?」弟弟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用水汪汪的雙眼看著我。我心疼的勉強擠出「當然是真的啊」這幾個字。

弟弟慢慢走到惠婷的身邊,我幫他戴上手套,引導他跪下來,將那小小的手放在惠婷的手上。弟弟一邊啜泣一邊說:「媽媽妳要乖乖洗澡哦!我也會乖乖的,我會聽姐姐和阿姨的話,會吃飯趕快長大。」

接著弟弟開始哭泣,話也中斷了。片刻後他舉起手臂,用衣服擦拭著臉上的眼淚,再度握起惠婷的手,像個男人般溫柔地說:「媽媽妳會冷嗎?妳的手好冰喔!我的衣服給妳穿好不好?媽媽我很想妳,妳不要死,我以後都會很乖,會很聽妳的話,媽媽……」接著一陣如同迴盪在山谷的悲吼不斷震入我的耳裡,弟弟放聲大哭了起來。

而一向表現堅強的姐姐,此時忍不住跟著嚎啕大哭,簡小姐也頻頻拭淚。阿孟、恬兒的臉上彷彿被雷雨轟炸過,而我也沒好到哪去,顧不得專業形象,眼淚與鼻涕不停往口罩裡流。泡著鼻涕、眼淚的口罩緊黏在我的臉上,此刻淚水已經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伴隨著陣陣哭泣聲,SPA室被傷痛的淚水淹沒了。

「媽媽妳會冷嗎?我的衣服給妳穿。」簡單的童言童語道盡了孩子對媽媽的愛。就是這簡短的話語,把我們堅強的心徹底擊垮。

SPA室裡有家屬的眼淚是正常的情緒宣洩,但如果連化妝師的眼淚也無法克制,那就是失控的場面,因此惠婷的SPA一度停擺。

此刻我的耳裡只剩悲泣聲,其他聲音就如同不存在一般。但我僅存的理性告訴我:「妳可以難過,可以哭泣,但是不能因為眼淚影響工作。」

我繼續深呼吸,用衣袖抹去淚水後告訴弟弟說:「好了!弟弟幫媽媽洗好手了,現在換阿姨幫媽媽洗澡了喔!你乖乖坐著,在旁邊陪媽媽,不能吵,也不能哭喔!不然阿姨沒辦法幫媽媽洗澡,再哭就要請你去外面喔!」我心虛地說,這句話弟弟不知道已經聽過多少遍了。

弟弟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淚水,「好,我會乖乖不哭。我不要出去,我要陪媽媽。」他說。

「好乖。」我摸了摸弟弟的頭。

幫惠婷做SPA的短短兩個小時裡,流淚幾乎占據了大部分時間。雖然孩子們後來不吵也不鬧,乖乖坐在旁邊陪伴惠婷,但這哀傷的氛圍我們又怎麼能不受影響呢?因此沒有人敢再開口說一句讓眼淚潰堤的話。

在SPA結束後,我們望著孩子們離去的背影,恬兒說:「這兩個孩子懂事到讓人心疼。」

阿孟接著說:「我們這樣是不是很殘忍?讓這麼小的孩子去面對『死亡』這件事。」

「沒事的!讓孩子留下來多陪伴媽媽,是他們目前唯一能做的。我不希望他們未來有遺憾,也許我們會不忍心,但其實他們都懂,不讓他們看媽媽才是最殘忍的。」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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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體化妝師 讓家屬安慰、釋懷

李安琪說,她時常隨著往生者的經歷心情起起落落,但並不是一昧地沉淪在悲傷故事中,而是希望透過這些人的人生經驗,藉由這些人的生命歷程啟發,給自己更多反省機會及思考面向,同時作為「生者與逝者」之間的橋樑,給予活著的家屬最大的心理安慰,讓他們釋懷、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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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摘自/《打擾了,我是大體化妝師》 李安琪 著
◎ 圖片來源/達志影像/shutterstock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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