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隱入塵煙》導演——目光落在忽視上

李睿珺的影片《隱入塵煙》,講述了中國大西北農村土地上兩個各自被自己家庭拋棄的孤獨個體——馬有鐵和貴英,在別人的安排下一起過日子,從陌生害怕到熟悉依賴的過程。在大自然和社會環境都無比艱難的情況下,電影中的這對患難夫妻,在看天吃飯、看人吃飯、日復一日的生活裡,營造享受著屬於自己的浪漫和幸福。德國之聲於今年2月中旬柏林電影節期間,采訪了導演李睿珺。

德國之聲:和柏林早就結下緣分的您如今再次攜新作品參與,由於疫情原因,雖然無法親身到柏林,但能否在您現在在的地方感受一點柏林電影節的氣氛?

李睿珺:我現在在甘肅,就在我的老家。我們又嘗試過去柏林。因為男演員是我的姨父,我們把他接到北京。因為疫情的原因,護照都已經停辦了兩年了。我們和電影節聯系,發了邀請函,也幫我的姨父辦領了護照。我們甚至在北京的德國大使館辦簽證。但是最終有一個問題:在使館辦理簽證,使館那邊就要求我們提供往返的時間和機票。但是現在因為疫情的原因,德國飛回國內的航班最早要到四月份,四月份之前沒有回來的航班。那就有一個問題就是我們有可能去了回不來。我可以待在那裡待到四月份,因為我在哪兒都是寫劇本,無所謂。但是我的姨父他還要牧羊,家裡面還有很多羊。他還要回來要耕種,因為回來馬上就要開始春種了。

德國之聲:那這位男主的現實生活不就是和電影裡面一模一樣的?離不開那片土地?

李睿珺:對對的,他的主要的職業是農民,沒法離開這片土地。他還有家人和土地要照顧。所以說最後我們覺得,好吧,我們盡了最大努力。包括我們甚至在北京,為了姨父挑選了禮服,連他出席柏林影展的了禮服都買好了。最終很遺憾,還是因為機票的原因,大家決定還是只能放棄了。

德國之聲:那您現在雖然在老家,無法前往柏林。但是否還是能感受到一點點今年柏林電影節的氣氛呢?

李睿珺:沒有感受。包括今天的采訪。我其實是陪我的父親來市裡面檢查身體。現在他此刻在醫院等待化驗的結果。我只能是在周邊找了一個咖啡廳,因為咖啡廳有網絡,我才能在這兒接受采訪。

德國之聲:您還是過的您自己的日子。

李睿珺:對對,一方面感覺好像電影節跟你有關系,一方面又覺得好像跟你沒關系(笑)。就是這種感覺。

德國之聲:可以理解,聽說您的這部《隱入塵煙》是2020年才立項的,正值中國因新冠疫情大面積封鎖時期,電影的拍攝過程順利嗎?

李睿珺:其實我們從2019年底開始籌備,然後年初我們帶著海清去村子裡面去住。她就住在男演員家裡面和她體驗生活。我們原本准備二月初要開拍。1月底突然間就發生了疫情。這是一個新來的疫情,大家都沒有任何思想准備,也沒有之前的經驗,也不知道它會持續多久。當時大家還比較樂觀,覺得它應該很快就結束。但是沒有想到它會持續到今天,我們誰都沒有想到。所以說這個就給我們帶來了極大的困難,因為海清把一年的時間給了我。她人都在這兒了,我不能說因為疫情的原因我不拍。

這個電影裡的動植物、樹木、農作物的生長,所有的季節,包括候鳥的來去,它是有非常嚴密的規劃的。這些都是電影敘事的一部分。任何一個細微的細節,你提前了也拍不到,拖後了也拍不到,你就得又再等一年。所以我們說那就拍吧。我們推遲了開拍的時間,還好西北的冬天你知道它會比較長一點……但是這個電影總的來說是在疫情爆發下拍攝的,整個2020年,我們一直都在伴隨疫情的發生。

德國之聲:電影中的故事是源於真實生活還是您編劇的結果?男主角既然是您的姨父,那電影的拍攝是不是更多的還是讓您的姨父繼續做姨父,然後把海清加進來了?

李睿珺:還不是,因為姨父的生活和幸福還不太一樣。你看到電影家裡面貼著瓷磚,有電視有冰箱的那個房子,就是一開始給她們倆兒相親的那個房子,現實生活中就是我姨父的房子。我們只是根據拍攝的需求做了一些色調上的改變,陳設上做了一些細微的調整。他生活中是一個比較干練,講義氣,很精神的那樣一個人。和電影裡面老四這個有點蔫兒啊,有點慢啊的狀態是不一樣的。他生活也很幸福。電影裡面演三嫂的其實就是他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小姨……他生活是一個很幸福的狀態,跟老四還是有差異的。當然,這兩個角色在我生活的村莊裡面,其實是有這樣的人,在過這樣的生活,包括周邊的鄉村。

再說的廣一點。當我們離開家鄉,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上大學,一個班級裡面也總會有那比較引人注目的人。也總會有一些比較沉默,在一個角落裡面,容易被大家忽視掉的人。乃至只要有集體存在,包括一個團隊,一個公司,它都有這樣的人。那我總是會很容易把我的目光落在那個比較沉默,不容易引起大家的關注,容易被忽視掉的那個群體——因為他是我們生活中的一部分。我覺得,他們在想什麼呢?他們如果和周邊的人建立聯系,展開他們的生活,他們的腦子裡面到底在想什麼?他們是如何和周邊的人交往的?我就很容易會把目光落在他們那裡。

當然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我出生、長大在電影裡的這個村子裡面。因為我小的時候我母親是農民,我的爺爺我的叔叔,我周邊的人都是農民。我們要參與耕種,參與收割。這一系列的事情,等你再長大一點,他會給你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認知這個世界的方式和方法。因為你的生產生活方式決定了你的待人接物的方式和一些思維。包括你對世界、對生命、對愛情的認知。對包容這件事情的認知,對好多事情的理解都會不太一樣。

德國之聲:您說的這個在您的電影裡面能夠清楚的感受到。

李睿珺:對,所以是這一切促成了這個電影。

德國之聲:說到對沉默的人關注。您這部影片和觀眾見面的時間正好是中國,也包括全球各地華人對徐州豐縣鐵鏈女子命運關注的高峰期。您的電影展現出了豐縣一家的另外一種存在的可能性。我們首先想問,豐縣事件您關注了嗎?有怎樣的思考?

李睿珺:嗯……我覺得……周邊的人也都在關注這個事兒吧。但是現在也在發現它在積極的改變。我覺得關注就是改變的開始。大家現在都在關注這個事件,目的是希望類似的事件不要再發生。一切向好的方向去,我覺得這個並沒有什麼錯吧。

德國之聲:您覺得,豐縣的這個鐵鏈女子和您電影裡的這位女主角貴英截然不同命運的背後?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

李睿珺:我們一開始寫電影的時候,完全不知道會有豐縣事件的發生。這完全是個巧合。豐縣這個事情的發生,重新讓社會對女性和女性的價值有了一種新的思考。

采訪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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