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報導/吃下的是美味還是鄉愁? 火車便當大搜密

憑記憶自行復刻出的昔日台鐵圓形鋁製飯盒菜色:一塊滷排骨、一顆滷蛋、一片豆干,再加上炒雪裡紅、醃黃蘿蔔、醬瓜和紅豆枝,就是許多 4、5年級生至今魂牽夢繫的台鐵美味。(圖:張柏仲攝)
憑記憶自行復刻出的昔日台鐵圓形鋁製飯盒菜色:一塊滷排骨、一顆滷蛋、一片豆干,再加上炒雪裡紅、醃黃蘿蔔、醬瓜和紅豆枝,就是許多 4、5年級生至今魂牽夢繫的台鐵美味。(圖:張柏仲攝)

多久沒搭火車了?很多4、5年級生應該都還留有早年乘坐蒸汽火車頭牽引藍皮普通車的記憶:聲勢驚人,速度不快,站站都停,多半還沒有冷氣空調的車廂,每次過山洞,都會漫入濃密的塵埃與煤煙味,經常讓搭長途車的旅客,後來更衣時發現在純白衣領上留下一圈黑色的汙漬。但也因為這種可以上下開啟的車窗,每到一處大站,都會讓嘴饞的旅客們向車外伸手招喚那些在月台上以頸帶支撐、胸前扛起方形托盤販售小包豆干、蘆筍汁或太陽餅的小販。而車上一開始都會有人先販售茶水(記得對號快列車以上都隨票附贈),他們一手持大茶壺,另一手從窗邊杯架上拿起裝了紅茶或香片的透明杯,邊單手翻蓋、邊注入熱水,幾秒鐘內一氣呵成的絕技,令人讚嘆。

但比起這些,很多人其實更期待接近用餐時段,就會在車廂內來回走動、販售的圓形飯盒的隨車服務人員。

大家慣稱的鐵路便當,其實比較正式的名稱叫做圓形飯盒。早年還是以今天基於安全理由早已不用的鋁盒裝盛,就只有單一款排骨口味,卻足以成為無數旅人最甜美的記憶。

根據老台鐵人回憶,其實最早台鐵還使用過和今天池上飯包類似的薄片木盒,直到民國50年(1961)才改用現在很多懷舊記憶中的圓形鋁盒。這樣的飯盒辨識度極高:正圓形附上蓋,但直接靠密合度蓋上,周邊沒有任何扣環固定,內部也只有單一空間無隔層。鋁盒的正反兩面都壓出台鐵局徽:那是一個圓形的「台」字,中央則嵌進一截鐵軌的縱剖面圖案,簡單明瞭;外圈還刻上「鐵路公物,請勿私用」字樣。

昔日台鐵鋁製圓形飯盒外觀,既然上面刻有「請勿私用」字樣,旅客用完餐當然不能順手帶回家作紀念。(圖:張柏仲攝)
昔日台鐵鋁製圓形飯盒外觀,既然上面刻有「請勿私用」字樣,旅客用完餐當然不能順手帶回家作紀念。(圖:張柏仲攝)

販售時由服務員手提一籠以鐵絲編成、上下疊放圓形飯盒的長條鐵籠。除非是對號列車以上車種,前方椅背有那種可以放下的托盤充當臨時餐桌,否則就只能直接手持將就,至於那些沒有座位的旅客,大概就很難在擁擠的走道上用餐。那個年代一般民眾的衛生習慣不若今日,由於這些鋁製飯盒都不准攜帶下車,因此食用完畢後大多數人都會連同剩菜殘渣,蓋上盒蓋後放置在座椅下方,等列車抵達終點後再由清潔人員統一回收清洗後重複使用。

說來這些飯盒內的餐點都是由台鐵餐旅服務總所轄下不同的「車勤服務部」負責便當製作。儘管食材和料理手法大致相同,但歷來一直都存在許多口耳相傳、有關水準高下的說法:像是有人言之鑿鑿,堅稱當年由「嘉義餐旅所」製作出的便當最令人垂涎;但隨著組織整併消失後,後來則由曾經在各站評比奪冠的「七堵車勤服務部」飯盒成為多數人的最愛。但真要說裡面有哪些珍饈異饌?那倒還談不上,也不過就是一塊滷排骨,再鋪上包括雪裡紅、豆干、滷蛋,再加上些許醬瓜、日式醃黃瓜或紅色豆枝作為開胃菜(筆者也曾經憑記憶設法「復刻」出當年的菜色,但怎麼都覺得已經找不回昔日的味覺),這就是至今依然讓很多5、6年級生魂牽夢繫的台鐵鋁製圓形飯盒。

後來可能是基於回收清洗麻煩,台鐵全面淘汰圓形鋁製飯盒,此後,無論飯盒材質改為錫箔、紙盒或PP;外型是圓、是方還是八角,總之,那些昔日美味似乎從此一去不復返。

後來改成方形紙盒裝的台鐵便當菜色。必須聲明:這是2007年6月17日在北車購買、由台北鐵路餐廳製供、每個售價60元的台鐵便當,和早年自家水準相比,似乎真的有不少改進空間.........。(圖:張柏仲攝)
後來改成方形紙盒裝的台鐵便當菜色。必須聲明:這是2007年6月17日在北車購買、由台北鐵路餐廳製供、每個售價60元的台鐵便當,和早年自家水準相比,似乎真的有不少改進空間.........。(圖:張柏仲攝)

其實有關火車便當的記憶,絕對不只有台鐵在列車上販售的圓形飯盒。從北到南,還有許多特定車站月台才販售的民間便當,也經常成為旅途中的期待或意外驚喜。像是名聞遐邇的池上飯包,採用木片外裹薄紙裝盛,優質的池上米和種類繁多的菜色,讓旅人就著窗外移動變換的花東縱谷景致,咀嚼不同的心情。

退役後陳列在花蓮火車站前右側廣場、曾經馳騁在花東縱谷的舊型762mm軌距東部幹線列車。(圖:張柏仲攝)
退役後陳列在花蓮火車站前右側廣場、曾經馳騁在花東縱谷的舊型762mm軌距東部幹線列車。(圖:張柏仲攝)

不過在此得先說清楚:台東池上那幾家在地老字號的飯包業者,除了採用放涼之後依然Q彈可口的池上米為主體之外,還是盡可能維持早年原汁原味的作法:打開木盒你會看到的是兩片白切瘦肉片、一小塊裹粉炸肉條(卜肉)、一小塊紅糟肉、半顆滷蛋、一片香腸、一片豆干、少許醃漬嫩薑或蔭瓜,也有人會放進柴魚酥,有人會放一顆刺激唾線分泌的醃梅。重點是:你幾乎找不到青菜,這是因為早年池上位處花東線鐵路(只從花蓮到台東,而且是遠比西部縱貫線更窄的762mm軌距列車,車速當然也更慢)的中央位置,惟恐不立即食用就會影響到口感,所以採用透氣木片包裝,可以讓水蒸氣不悶在飯盒內,食材也都盡可能選擇一些不容易滲出湯汁的乾料為主。

正統的池上飯包配菜品項多樣,唯獨都避開可能釋出水份的蔬菜類。(圖:張柏仲攝)
正統的池上飯包配菜品項多樣,唯獨都避開可能釋出水份的蔬菜類。(圖:張柏仲攝)

這可是和當今大街小巷、滿坑滿谷都以池上或關山為名的連鎖飯盒截然不同,從不同角度出發也說不上哪個比較好,要健康、求均衡,街頭巷尾都買得到的連鎖便當就不錯;但想嚐嚐延續80多年的傳奇滋味,你除了不遠千里跑到池上火車站前那幾家去,別無他法。

兩家至今仍在台東池上販售原汁原味鐵路飯包的品牌,有些外包裝選擇創新說故事;有些則刻意保留當年的風格。(圖:張柏仲攝影合成)
兩家至今仍在台東池上販售原汁原味鐵路飯包的品牌,有些外包裝選擇創新說故事;有些則刻意保留當年的風格。(圖:張柏仲攝影合成)

此外,東北角的福隆站和貢寮站前也都有知名的鐵路便當店,但大多以紙盒裝盛,配菜與池上飯包有別,但一樣豐盛多樣。國家鐵道博物館籌備處主任鄭銘彰先前接受專訪時提過,早年台鐵多班花東線夜行列車,在行經瑞芳、福隆、頭城之間,都會有民間「個體戶」手提裝滿便當盒的菜籃上車兜售,幾站之後再換搭回程車次繼續賣,也成為他服役期間的特殊回憶。

這是位在福隆火車站附近的福隆便當菜色,與池上飯包無論包裝或內容物都有差異,但同樣都以美味吸引許多人順道或專程前來品嚐。(圖:張柏仲攝)
這是位在福隆火車站附近的福隆便當菜色,與池上飯包無論包裝或內容物都有差異,但同樣都以美味吸引許多人順道或專程前來品嚐。(圖:張柏仲攝)

當然大家都會說「記憶中的滋味最美」,那是因為早年物資缺乏,這些平凡無奇的菜色組合,也唯有在那樣長的旅次、那麼緩慢的列車(無論西部縱貫線或東部宜花東,早年都有動輒七、八時車程的普通車,能不餓壞嗎?),才會有那樣的心情去細細品嚐(當然,也可以狼吞虎嚥)那些揉合離鄉、返家、出遊或自我放逐等等不同情緒下的嗅覺與味覺。

6月9日鐵路節將屆,這些年來,台鐵也嗅出國內外鐵道便當的商機,還把原本一天的鐵路節,硬是延長成四天的「鐵路便當節」,年年推陳出新,不過似乎都集中在開發限時、限量、限地的高價便當,固然每每吸引大批火車迷或便當控願意排上幾個鐘頭捧場,但這對於全面提昇台鐵餐旅服務品質,乃至於更進一步從獨特歷史脈絡下形塑出專屬台鐵的「鐵路便當文化」能產生多大助益?相較於更迫在眉睫的龐大財務危機和公司化必須面對的勞資爭議,這些議題恐怕都只是行有餘力後才可能予以正視的額外考量。不過,單單那張「永保安康」硬卡車票,在一支電視廣告推波助瀾下一夕暴紅,多年來替台鐵賺進難以數計的營收,就足以反向推論:台鐵還有多少自己都未曾察覺、或無力處理的老寶貝,持續被視若敝屣?與其被迫賣地償債或專找員工開刀,或許還有其他解方正藏在一念之間等待發掘也說不定,台鐵真的不必妄自菲薄。(張柏仲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