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哈薩克「流產政變」後的幾點思考

哈薩克軍隊在平亂中的角色引起爭議。(張翠容提供)
哈薩克軍隊在平亂中的角色引起爭議。(張翠容提供)


較早前一直穩定的中亞大國哈薩克突然爆發全國大示威 , 這場最終演變成流血衝突的示威 , 被詮釋為受恐怖份子騎劫,被哈國總統視之為流產政變,乃至於顏色革命,引得大家議論紛紛,連日高踞國際新聞榜首。其後在俄羅斯領導的獨立國協集體安全條約組織(CSTO)派出維和部隊之後,情勢終於穩定下來;正當西方和俄國就烏克蘭問題鬧得不可開交之際 , 俄國卻藉由在哈薩克的行動加強了區域影響力 , 西方對此感到極度不安。

儘管國際媒體的視線已轉到烏克蘭,哈薩克這場「流產政變」仍有值得我們繼續思考之處。

貼上顏色革命標籤 難掩社會嚴重矛盾

首先是「顏色革命」疑雲。我之前曾多次採訪哈薩克,這次暴亂一發生,我立刻聯絡當地一名不願記名的記者朋友。他認為,當托卡耶夫匆匆指責這場抗議示威,乃是受外來勢力影響的「顏色革命」時,不要忘了,執政者也需正視國內的確存不少社會矛盾。這位記者朋友提醒我,這次抗議活動首先從哈國西南部城市扎瑙津 ( Zhanaozen ) 發難,這個城市的主要經濟活動,以開採石油和天然氣為主。其實,去年十二月中,扎瑙津已有示威行動悼念「扎瑙津屠殺」十週年。事緣於二零一一年十二月因油田工人抗議工作條件差,走上街頭,當中有十多人被軍警射殺,至今仍未得到公平處理,工人們的工作條件依然惡劣。

這讓我想到北非的突尼斯,地方發展不平衡,國家資源分配也不平均。扎瑙津一如燃起「阿拉伯之春」的突尼斯南部,成為坐在石油礦產上的窮人。當地居民長期面對就業不足丶通脹丶貧窮,以及中央政府的漠視,儘管哈國西部產油區對國家經濟有更大的貢獻,卻享受不到國家的財富。因此,當政府要取消燃油補貼, 令生活百上加斤,同時也為西部民眾的憤怒增添油火了。

中俄勢力「無處不在」

記者友人慨嘆天然資源豐富的西部亦是貪腐的溫床,權貴們都想把手伸進去,從中漁利,而外資亦早已看上哈國巨大的能源礦產投資機會。二零一三年中國併購哈薩克斯坦PK石油公司時,曾經引起國際觸目。在哈薩克,隨便一位當地人,都可以拉著我細數中國在哈國經濟上的「無處不在」。事實上,哈薩克乃是中國「一帶一路亅的重要樞紐。至於俄羅斯,哈薩克對她有著至為重要的地緣戰略,同時亦是她的傳統勢力範圍。由於兩國擁有甚長的接壤邊境,曾是蘇聯加盟共和國的哈薩克,一直視俄羅斯為其軍事靠山。

哈國知名經濟學家慕丹史羅夫 ( Kairat Moddashov) 這樣告訴我,中國要在俄羅斯的「後花園」擴展其勢力,當然會引起後者的反彈。或許中國有點幸運,踫上俄羅斯經濟現正陷入危機,又正遭西方制裁,要抵抗中國亦缺乏國力,哈薩克人遂笑稱 , 軍事保護靠俄國 , 而經濟就要靠中國了。這個平衡分工 , 也平衡著中俄的正向外交關係 , 令哈薩克在兩大鄰國夾縫之間取得最大的利益。

因此,哈國突然發生全國性大示威, 有陰謀論者便質疑這是美國背後策動的「顏色革命」,目的是要破壞哈國的穩定,來壓制中俄在中亞地區的擴張。

哈薩克首都到處可見中國的影子。(張翠容提供)

競逐哈薩克經濟利益 美國也來摻一腳

我在哈薩克採訪時認識一位前總統幕僚,現在亦身居要職。我向他詢問「顏色革命亅這個可能性時,他表示不敢認同,因美資在哈薩克也有不少投資,僅在西部的油田,百分之七十的股權就屬於美資的雪佛龍丶埃克森美孚等企業,還有陶氏公司和杜邦,在哈國也有巨額投資,總額超過四百五十億美元,而哈薩克過去穩定的局勢,正是外資信心的保證。

這位幕僚私下曾向我透露,納扎爾巴耶夫雖與中俄領袖關係密切,不過他也與美國政要甚為要好,特別是柯林頓,他卸任後,以基金會名義多次出入哈薩克,每次都會會見納氏,聽說主要任務便是為美資石油公司搭路,爭取最優厚的投資條件。我笑說,那柯林頓變成大公關了。幕僚先生也哈哈大笑說,應該更多於這個角色吧。

難怪美國對這位哈薩克國父長期的威權統治,從沒有嚴厲的批評。而納氏在外交上的八面玲瓏,也為哈薩克贏得高速的發展 , 該國遂有「中亞雪貌」之稱 , 並成為敏感中亞地區的穩定支柱,國父亦宣稱向新加坡學習,可惜卻未學到後者的廉潔,又大搞個人崇拜和裙帶關係。他卸任後,由美國多個基金會支持的非政府組織,如雨後春筍,而納氏家族也參與其中,儼如影子政府,惹得「顏色革命」疑雲 , 哈薩克人對納氏既愛且恨。

「平亂」後的安內與攘外

即使納氏於一九年因家族貪腐官司而主動下台 , 把權力移交給當時的國會議長托卡耶夫,人們仍稱納氏 El Basy , 哈語意思是「國家元首」。他退而不休,垂簾聽政,令哈國形成兩個權力中心,新舊政治精英明爭暗鬥,不少評論指這就是導致所謂「政變」的原因。當托卡耶夫以「政變」來定性這場騷亂時,我又問上述幕僚,他立刻回說 :「就是政變不遂。現在局勢已穩定下來,總統先生正收拾殘局 , 他已準備好與各方透過談判合作來解決問題。」

換言之, 托卡耶夫不準備全面清剿前朝勢力,而是希望以協商方式取回應得的權力,以便能更可放手推動改革。分析指這是哈薩克人從蘇聯歷史所汲取的教訓。當年赫魯雪夫上台後,全面推倒史達林及其餘黨,結果引發局部地區的動盪不安,並對蘇聯人造成巨大的心理創傷。

因此,哈薩克國父作為國家一個「神話」和精神象徵,精明的繼任人便要小心處理了 , 況且這也涉及到該國穩定考慮。平亂過後,托卡耶夫為了給回國父一些的面子,遂把他的侄兒阿比什復職,將所有罪行歸於他的上司馬西莫夫,馬氏同時被控叛國罪,從中可看到前任與現任總統正達成某種妥協。一直被視為國父傀儡兼過渡總統的托卡耶夫,現在逐步把權力收歸己有,他真的會推行改革嗎?我在哈薩克認識的老百姓對此充滿期待,他們告訴我,這位總統是頗受人民歡迎的。但記者朋友卻表示有待觀察,這要看他如何處理公民社會。如果他藉這次「流血政變」收緊甚至整肅公民組織,這反映托卡耶夫只在意奪權,他不過是威權國父的另一面。

先安內而攘外。事實上,美國一直和中俄競爭地緣影響力,現在可說是暫敗於俄羅斯。中國亦不是味兒,土耳其更不在話下了。大家相信,俄國助平亂有功,恐對哈薩克日後發展有指點江山的角色。

土耳其被哈薩人視為好兄弟。(張翠容提供)

可是,不要忘記,「哈薩克」屬突厥語系,與土耳其有深厚的歷史淵源,共享突厥文化。被土耳其總統針對的一個由流亡美國教士古倫 ( Fethullah Gulen ) 領導的「伊斯蘭公民社會運動」( Hizmet movement ),便在哈薩克有不少教育項目,並被視為為哈國優質教育提供了不少貢獻,他們的軟實力不可少覷,與俄國在哈薩克的軟實力可謂是旗鼓相當。

哈國人這樣形容他們這三大鄰國:「中國是朋友、俄羅斯是好朋友、土耳其則是我們的親戚,哈族人與土耳其人有著同一個根源:突厥根源,我們猶如兄弟。」

因此,當哈薩克發生暴亂,土耳其總統艾爾段宣稱,突厥國家組織(Organization of Turkic States)可以提供各種援助時,托卡耶夫最後卻選擇由俄軍撐腰,一直垂簾聽政的前總統納札爾巴耶夫看來已不再構成威脅了。而與納札爾巴耶夫有密切關係的艾爾段現在卻要面對俄羅斯這一長期政敵了。哈國現任總統如何平衡對外關係 , 將是一大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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