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黨的政治現實與未來

圖片來源:中央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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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昺崙

九合一選舉結束,民進黨縣市首長大敗,不分內外、檢討與批評的聲音浪湧而至。各式各樣的批評都有,甚至很多都彼此矛盾,比方有人建議要嚴格管理網路上的假消息並積極澄清不實消息,但也有人批評說網路側翼及《數位中介法》的提案得罪了鄉民,而這樣的批評,用同樣的邏輯套用到國民黨及民眾黨上卻很難成立,如果說泛綠的網路側翼活躍導致「敗票」,但同樣的朱學恆及館長等人的激憤言論卻能爭取中間選民,這道理何在?

平心而論,選完兩三天內大家情緒都很高張,很多言論與其說是檢討,不如說是發洩不滿,或者只是趁著這波不滿提出自己的主張,所以會一直聽到「阿就是做這個、沒做這個才會輸」,結果全部的人就陷入了「瞎子摸象」及「父子騎驢」困境。

「瞎子摸象」就是每個人都用自己的角度觀察選戰,但沒有一個人是可以接觸所有選民、理解所有社群的想法,所以都只提出自己看到的樣子,摸到象耳就說是扇子、摸到象腿就說是柱子。「父子騎驢」就是你想到一個認為很合理的方案,就提出批評,比方說有人認為選戰是輸在和灰色的地方派系合作,讓中間選民失望;但也有人認為選戰是輸在沒有緊密跟灰色的地方派系合作,以至於固樁失敗。兩邊都能輕易地提出建議,但真正執行的人就會困擾,到底要聽誰的?

本土小黨的幾個現象

為了避免這種困境,我們應該先不要急著去找「戰犯」,應該先去找「現象」。從現象觀察,就不會是什麼某派系的錯、某群網路粉專的錯、某立委不積極催票的錯,也不能說全體都戰犯(有說跟沒說一樣)。我們可能可以找出,包括時代力量、基進黨、民進黨等泛本土派政黨在選前都沒有意識到現象。

這個現象就是資訊傳播的「犬儒化」及「碎片化」。我們以今年議員當作例子,先不討論有著沈重執政包袱的民進黨,我們可以先從時代力量跟基進黨的席次變化來觀察——

時力跟基進這兩個政黨在光譜上屬於本土派,是理念優先的政黨,吃的是都市中產階級的空氣票。兩黨最大的差異是在與民進黨的競合關係,時力選擇對抗民進黨,想拉出「第三社會」的路線;基進不與民進黨對抗,但黨主席陳奕齊有一套「定食理論」,要跟民進黨搶台獨深綠的票源。

時代力量2018年全國選上16席議員,經過數次黨內路線風暴後,多數議員退黨,今年2022年選上6席,除了工會背景的王浩在嘉義開拓一席、台中吳佩芸一席,其他四席都是新竹、苗栗既有的「口碑」所守下的(新竹三席原本的議員、苗栗一席是繼承宋國鼎)。平心而論,時代力量這次選得並沒有太差,以台中吳佩芸來看,選民還是還給她該有、遲來的肯定,因為她上次只輸9票。

又例如新竹的廖子齊等人,因為問政品質十分優秀,新竹的中產階級選民也仍願意繼續支持。所以時代力量少掉的席次,例如台南的林易瑩,完全就是因為在與民進黨的路線之爭、以及在與基進、民眾黨等小黨競爭中被擠掉的選票。因此我個人判斷,時代力量席次之所以減少,就是在這幾年間因為路線反覆不定,黨內明星政治人物出走、尤其是黃國昌最後力挺黃珊珊的影響,失去了品牌的光環所致。

基進黨是強硬路線者當選

路線與時代力量大相逕庭的基進黨有所斬獲,但結果非常出人意料。基進黨是偏陳奕齊路線的高雄張博洋及台南李宗霖所選上,但與民進黨關係較為密切的桃園藍士博、高雄陳子瑜、李雨蓁等人都落選,且得票數遠不如預期,也可以理解這三人的本土深綠選票被同區相同性質的候選人分走。而張博洋除了七月的時候發生了批評林佳龍的風波,在選前幾天還遇到陳奕齊幫他掃街助選的時候斥責陳柏惟的事件;而李宗霖也在掃街的時候,刻意去找陳柏惟及陳金鐘簽不投降承諾書的事件,立場上比較強勢。所以這次基進黨的選舉結果,反而是強硬路線的候選人選上,跟民進黨較為密切的候選人落選。

這裡並不討論小黨與民進黨的競合路線,而是討論當代選舉的樣貌。第一個就是「零碎化」:

資訊「零碎化」的影響

當代資訊傳播,很大一部分是靠手機,過去因為人人都透過報紙、電視新聞在吸收資訊,每日的資訊是被記者及編輯台給定的。但當代的手機,每個人都可以選擇自己的管道,從網路新聞、FB到PTT、甚至抖音、Youtube等等設備,就以FB來說,每個人的動態河道長得都不一樣,所以同樣使用FB,每個人獲得的訊息來源也都不同,更何況不同社群、不同年齡層都有自己的資訊管道,長者習慣用Line,青壯年用FB,年輕人用IG或抖音。這就形成了非常零碎的「傳播泡泡」(又叫做「同溫層」),而每個人都被鎖在自己的泡泡裡,彼此講話的回音很大,卻無法突破自己的泡泡,散播到其他人的泡泡裡。

你有拿麥克風接近喇叭,結果發出尖銳刺耳聲音的經驗嗎?這就是「迴授效應」,麥克風擴大了原本的聲音,聲音透過喇叭傳出,又繼續透過麥克風擴大,這樣擴大循環就形成了極端尖銳的聲音。這很類似資訊泡泡裡的傳播模式,特別尖銳的聲音在特定泡泡裡被放大、越放越大,直到尖銳刺耳無比。

這樣的現象,以今年選舉來看非常明顯。雖然張博洋因為批評林佳龍而導致基進黨遭到責難,但基進黨的鐵票可能因為泡泡裡的迴授效應,所以更加堅定,更加極端化。我們可以看到台北的徐巧芯、桃園的于北辰,都有自己的傳播泡泡,聚集了一群堅定的支持者,讓他們可以在競爭激烈的選區脫穎而出。

「犬儒化」讓極端者有發展空間

另外一個現象就是「犬儒化」。犬儒主義原本是希臘哲學之一,現代的意思延伸為憤世嫉俗、懷疑既成規約的狀態。群情激憤的犬儒們,很容易導致虛無的現象,比方說選民覺得每個政黨都有人貪污、政治人物都一樣爛,所以選誰都一樣,有些人就不去投票,或者乾脆就投給一個自己看來爽的人——柯文哲就是操控犬儒現象的高手。

實際的例子,就有點像是嘉義的候選人「顏色不分藍綠支持性專區顏色田慎節」(簡稱田慎節),一開始是因為某些網路鄉民不滿南投的青少年性侵案被打壓,所以不斷在網路操作各種點名加害者當事人的宣傳,接著某位幕後操盤手「小商人」推出外表出色的田慎節出來參選議員,最後竟然選上。而想必選民並不真的是因為田慎節提出的「性產業專區」政見而投給她,而是田慎節的作風很大膽、形象很強烈,讓5%的嘉義選民願意投票支持(假如許曉丹是當代的人物,要選上議員應該也不是不可能)。

智慧型手機的時代,導致犬儒化及零碎化的現象,擴大加成之後,選舉再也不是以往「民意如流水」那種可以預測的趨勢。人們喜歡在網路上看輕鬆沒有壓力、甚至危言聳聽的視訊頻道,例如館長、勾惡、朱學恆的傳播方式。其實這也不是特定政治傾向的特色,在好幾年前,網路鄉民就發現了「臭幹爛譙」的語言比較有擴散力,就是在文章裡加入大量髒話,反而會引起許多共鳴,就像館長一樣。而溫文儒雅的長篇大論反而會給人很大的壓力,所以後來各個陣營的側翼粉專,就大量採用這種抓住人們注意力的方式在經營。

這也是為什麼「網路側翼」最後變成了負面的詞彙,因為在智慧型手機大量普及以前,人們原本以為網路可以是一種去除差異性,平等的對話空間,但後來發現注意力是可以被操控的,極端影像可以左右人們的判斷,於是這種網路上的「下流競賽」就開始了。

朱學恆的質變就是極好的觀察點

舉個例子,朱學恆在2010年左右,其實還是有大量的正向言論,比方說他會鼓勵中學生追求自己的夢想等等;不過或許是反對廢死的關係,朱學恆獲得了大量民粹主義式的支持,他就慢慢轉向透過操作輿論來獲利,到了最近一兩年,他已經成為了泛藍陣營在網路上精神領袖之一。所以敗選後有些人在檢討側翼、說要清除側翼,實際上是不理解當代網路的趨勢,「側翼」不是一群特定的人,「側翼」只是一種網路現象。

討論得那麼長,所以小黨的未來要何去何從?其實臺灣的選制(總統制加上分區立委單一選區制),加上中國因素的影響,本來就會偏向兩大黨對決的局面。小黨要突圍,只能爭取複數選區的議員席次,所以過去傳統媒體時代,沒有資源小黨選得很辛苦,像綠黨創黨了18年才選上第一個議席(而且其中一席是活躍於網路的王浩宇)。

但挪用狄更斯「那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名言,在當代網路世界裡,只要認真經營同溫層的社群,博取人們的注意,應該都能有些微斬獲,只是因為資訊的傳播規則有很大的轉變,所以風向變得很亂,大家都躲在自己的泡泡裡,沒有人會知道全部的訊息、沒有人能真正操控輿論,變成了「資訊戰國時代」。

作者為臺中人,現居臺南。國立政治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碩士、國立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博士班肄,研究領域為臺灣農民文學。曾參與《史明口述史》、《終戰那一天》及《文協一百點》等歷史書籍撰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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