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叔夜專欄】印度將開闢自己的道路

十多年來，美國的亞洲政策一直被一個問題所困擾：中國的崛起。喬·拜登總統的觀點與巴拉克·歐巴馬總統的觀點並不完全一致，兩人都與唐納德·川普有許多分歧。但三人都擔心中國作為一個大國可能對其地區和世界造成的影響。因此，他們將華盛頓的印太戰略定位為能夠限制北京的夥伴關係和政策。
但中國並不是亞洲唯一的崛起大國。非洲大陸也是印度的故鄉：另一個擁有龐大人口、軍隊和經濟的核武國家。與中國一樣，印度也因霸權行為而享有地區聲譽。然而，美國幾乎沒有考慮印度可能對自己構成挑戰的可能性。相反，美國官員已將印度視為合作夥伴並鼓勵其崛起，希望新德里能累積足夠的力量來制衡北京。他們似乎希望印度成為區域強國，甚至可能成為全球秩序中的「第三極」。
曼賈裡·查特吉·米勒 (Manjari Chatterjee Miller) 發表在最新一期《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 的<印度將開闢自己的道路>( India Will Carve Its Own Path)告訴我們，崛起的新德里將如何改變全球力量平衡。(How a Rising New Delhi Will Shift the Global Balance of Power)
曼賈裡·查特吉·米勒是多倫多大學蒙克全球事務與公共政策學院國際關係教授兼全球印度首任蒙克主席。她是外交關係委員會的高級研究員，也是《國家崛起的原因：敘事與大國之路》一書的作者。
新德里在許多領域都是寶貴的合作夥伴
美國官員應該考慮更複雜的戰略。新德里在許多領域都是寶貴的合作夥伴，包括與北京的競爭。但印度在世界政治中的頑固是出了名的。它在全球舞台上的行為有時甚至令那些希望或需要與其發展友好關係的國家感到擔憂。如果印度像美國官員希望的那樣，獲得真正制衡中國的影響力，它也可能認為自己是製衡美國的力量。簡而言之，以印度為第三極的三極世界不會增強華盛頓或北京的力量。相反，它將產生更不穩定的全球動態。
走自己的路
通常，當國家成為大國時，它們會挑戰現有國際秩序的許多規範和機構。最終，他們試圖將自己的新秩序強加在世界上。因此，現有霸主經常採取措施對抗或以其他方式阻止新霸主的崛起。
印度則不然。與今天的中國或之前的蘇聯不同，美國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來抑製或遏制新德里。相反，美國正在積極希望並選擇促進印度的崛起，就像二十世紀初倫敦促進華盛頓的崛起一樣。對美國官員來說，這意味著將印度納入其密切合作夥伴網絡，並使印度成為美國供應鏈策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它還需要與印度發展牢固的國防關係，擴大其獲取新技術和創新技術的機會，並加強情報共享。最後，美國對印度對外國批評的憤怒變得更加敏感。結果，拜登政府不僅沒有就對印度民主的擔憂發表評論，還在世界舞台上提振印度總理莫迪，多次在顯著場合對他表示歡迎。
獨立、期望、自我保護
然而，在考慮這種做法時，華盛頓應該更仔細地研究印度的外交政策。它有三個特徵：獨立、期望、自我保護。獨立源自於印度著名的不結盟政策，該政策是該國第一任總理賈瓦哈拉爾·尼赫魯設想的，以此作為避開美蘇冷戰競爭的一種方式。如今，印度政府將這項政策稱為“戰略自主”，這意味著為印度獲取最大收益，而不必過多考慮其他國家的意識形態或親和力。同時，印度的期望來自英國200年的統治。印度認為，這段經歷讓其失去了財富和地位，而新德里現在決心既要避免被另一個帝國主義列強統治，又要在世界上得到應有的應有。最後，印度的自我保護來自於管理一個極其複雜和多樣化的國家的挑戰，這需要將國內政治置於外交政策之上。
印度不願在俄羅斯和西方之間選邊站
從印度目前的國際秩序方針中可以不同程度地觀察到這些特徵。以烏克蘭戰爭為例。印度拒絕譴責俄羅斯的入侵，也拒絕將這場戰爭稱為侵略戰爭。這在某種程度上是不結盟的產物，是印度與前蘇聯密切關係的遺產，也是印度不願在俄羅斯和西方之間選邊站隊的結果。但這也是因為許多印度官員同情俄羅斯的領土主張，並認為鑑於北約侵犯其家門口，俄羅斯必須採取行動。烏克蘭是一個受到專制國家入侵的民主國家，這一點是無關緊要的。印度在其歷史上的任何時候都從未在國外倡導過民主或民主理想。此外，調查顯示，57%的印度人對俄羅斯有好感，59%的人對普丁有信心。任何暗示莫迪政府屈從於美國對俄羅斯施壓的暗示都會遭到國內的廣泛反對。
世界貿易組織並不總是符合全球南方國家的利益
同時，印度對待貿易和世界貿易組織的態度證明，它並不總是符合全球南方國家的利益——印度聲稱領導該集團，但實際上卻經常激怒南方國家。在今年2月舉行的世貿組織第13屆部長級會議上，印度幫助破壞了許多討論。例如，農業談判破裂是因為印度希望制定一項永久性條款，使其免受以高價增加大米儲備的法律後果。據辛里奇基金會稱，印度的許多貿易夥伴認為，新德里出口其大米儲備，而不是建立國內庫存。泰國在會議上公開宣稱，印度將國內米庫存的 40% 用於出口。根據《印度時報》報道，該事件變得如此激烈，以至於如果泰國世貿組織大使在場，印度貿易部長皮尤什·戈亞爾（Piyush Goyal）拒絕參加會議的任何會議。印度也因拒絕禁止對主權水域的漁業提供補貼而激怒了太平洋島國和東南亞國家。
友善之火
但也許沒有什麼事件比加印關係危機更能說明印度的獨立、期望和自我保護了。 2023 年 9 月，加拿大總理賈斯汀·杜魯道指責印度在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暗殺了加拿大錫克教徒公民哈迪普·辛格·尼賈爾。不久之後，聯邦調查局聲稱挫敗了一名印度政府官員在紐約針對一名錫克裔美國公民的類似陰謀。這兩起事件都造成了西方和印度之間的緊張關係，但加拿大的情況尤其令人擔憂。 10月，加拿大政府驅逐了六名印度外交官——其中包括印度駐加拿大高級專員——聲稱他們不僅策劃了對尼賈爾的殺害，而且還策劃了一項全國性的騷擾、勒索、甚至謀殺其他印度裔加拿大人的行動。
印度反駁稱，錫克教僑民參與了暴力分離主義運動，其成員經常公開威脅要謀殺印度外交官，尼賈爾受到國際刑警組織的通緝，而特魯多長期以來一直忽視這一點，這也是有道理的。但即使考慮到這些擔憂，新德里的行動還是不尋常的。幾十年來，建立一個名為哈利斯坦的獨立錫克教家園的努力在印度並沒有成為真正的安全問題。它幾乎完全存在於僑民中。在印度，錫克教徒不是一個邊緣化群體，而是一個有影響力的群體，在政府最高層有代表。此外，這些指控如果屬實，則顯示印度前所未有地背離了先前的準則。該國從未在國外從事暗殺活動，更不用說在其夥伴的主權領土上進行暗殺活動了。
莫迪政府獨特的不自由品質
印度的批評者聲稱這些陰謀反映了莫迪政府獨特的不自由品質。但印度無論哪個政黨執政，一直嚴厲鎮壓分離主義運動，有時甚至使用法外措施。相反，印度不顧意識形態或親和力而堅持獨立，以及其自我保護的觀點，意味著它甚至願意在其民主夥伴的境內採取行動，以消除任何對國內政治穩定構成威脅的跡象。新德里現在特別願意這麼做，因為它認為自己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崛起大國，並因此受到美國的討好。有些印度人甚至引用美國刺殺拉登的先例。畢竟，這是一個強國為了自身利益而採取行動消除恐怖主義威脅的例子。然而，這些捍衛者並不承認美國從未將巴基斯坦視為親密夥伴，兩國之間存在著嚴重的信任赤字。因此，印度很少考慮其陰謀被發現和曝光的國際影響。
三極格局
印度最終能否崛起為強國尚不確定。該國面臨許多障礙，包括持續失業、缺乏熟練工人、勞動力性別嚴重失衡以及科學、技術、基礎設施和製造業發展進展不平衡。但無論是否成為真正的全球超級大國，印度在美國的幫助下至少可以崛起到足以充當第三極：不等於中國和美國，但在印太地區擁有重要實力以及更大的影響力。這樣的印度將遵守國際秩序的一些規範，但只是其中一些。它會在某些領域與現有大國合作，但在其他領域則制定自己的道路，有時會讓中國、美國或兩者都感到驚愕。除了進一步擴大印度的影響力之外，很少會談論民主、自由制度或忠誠的友誼。
中國、印度和美國之間的三極關係反而會受到持續的不確定性和變化的困擾。考慮一下前兩個國家之間的關係。截至目前，印度和中國之間的信任赤字很大，部分原因是領土爭端。 11月，當莫迪和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自2020年以來首次會面時，兩人的氣氛並不那麼熱情。印度表示希望建立一個多極的亞洲和世界，而中國則尖銳地拒絕了。北京對新德里的看法似乎相當短視，因為它忽視了這樣一個事實：印度首先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很少考慮對其合作夥伴造成的後果。相反，它錯誤地認為新德里的外交政策立場是美國影響的結果。例如，印度不再提及“一個中國”，並加深了與台灣的經濟接觸，這一事實完全獨立於美國。
當然，新德里和華盛頓已經達成了基礎防禦協議，以加强两國軍隊之間的合作。但兩國政府的意見並不統一——一旦發生軍事危機，這一事實就會變得顯而易見。例如，台灣海峽的戰爭或對峙可能會考驗兩國關係。印度是否會積極回應美國為任何戰爭努力尋求後勤支持或為制裁北京提供外交支持，這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特別是在中印兩國正在努力解決邊境分歧的情況下。
華盛頓必須制定應對新德里的戰略。
當然，美國應該在許多共同利益上與新德里合作。雙方可以共同努力應對來自中國的共同威脅。印度也為美國投資和商品提供了龐大的市場。儘管出現了一些倒退，印度和美國都擁有民主制度。新德里為華盛頓提供了其他合作夥伴所沒有的某些資源。它是四方機制中唯一的印度洋成員，因此對任何印太戰略都至關重要。它在全球南方具有影響力。
但現在，印度也需要美國，因此華盛頓可以選擇在哪裡以及在多大程度上使新德里的崛起合法化並促進新德里的崛起，以及在哪裡進行反擊。例如，目前美國正在投資建造印度的半導體產業，以使供應鏈多元化，遠離中國。但除非美國對印度未來向俄羅斯出口半導體晶片感到滿意，否則美國應該與印度合作，確保在出口管制方面採取協調一致的做法。同樣，印度是美國的主要國防夥伴，也是美國武器和技術的市場。但華盛頓應該謹慎看待如何處理軍民兩用技術以及智慧財產權問題。美國需要保護，特別是考慮到在智慧財產權執法和保護方面，印度已經與中國、俄羅斯和委內瑞拉一起被列入美國的優先觀察名單。
目前，對與印度的合作施加任何形式的限制往好裡說可能還為時過早，往壞裡說可能會適得其反。但鑑於印度的外交政策特點，華盛頓必須制定應對新德里的戰略——無論它多麼想迷戀北京。否則，美國不僅面臨在亞洲落後的風險。它有被完全邊緣化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