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愛在昏迷中》 幹話如此浪漫

種族刻板印象是世界上最難搞的東西。奧斯卡出現亞裔小會計師，不行；菜鳥移民＋台灣虎媽，不行；刻板印象不管是醜化或美化或正常化，都是把刻板印象端出來給人看，全部不行；美國第一齣全亞裔喜劇影集《All American Girl》（1994）女主角擺脫刻板印象，努力美國化，還是不行，因為大家質疑她：背叛了自己的族裔（不像亞洲人）。只要牽扯到種族，總會有人出來嗆或酸！

種族議題要不寫成長篇論文，或者變成恐怖片（《逃出絕命鎮》)，卻完全無法拿來輕鬆搞笑，畢竟這世界充滿了不好笑的正義魔人。但是當種族題目放一種奇妙的娛樂形式中，大家都欣然接受，那就是「單人喜劇」（Stand-Up Comedy），站在台上講種族幹話。例如美國韓裔喜劇演員趙牡丹（Margaret Cho），印度裔的阿兹安薩里（Aziz Ansari）等，都極盡所能用各種誇張、情色、顛覆又反常的語言，把種族刻板印象剝開來解剖，彷彿種族刻板印像變成了赤身露體的怪模樣，於是大家開始爆笑...... 這類喜劇演員必須有超高智慧，把幹話變成笑話，此二者之間，僅僅微妙的一線之隔。

浪漫喜劇《愛在昏迷中》（The Big Sick）很浪漫，但是整部片都充滿著這種幹話喜感。本片是男主角庫梅爾南賈尼(Kumail Nanjiani)的個人經歷。庫梅爾出身於美國的巴基斯坦穆斯林家庭，他很努力希望成為一個單人脫口秀演員，表演的時碰到一個來鬧場的白種女孩，兩人台上台下彷彿情侶般一來一往在鬥嘴，私底下卻在讓愛滋生；他們的愛情進展，也是妙語如珠，爾虞我詐，說好了只打一次炮就此生再也不見，可是嘴巴說不要，身體倒是挺誠實的！兩人在一連串嬉笑怒罵笑中打情罵俏，整個過程就是個幹話連篇，同時也浪漫到不行的喜劇。

庫梅爾雖然生長在穆斯林家庭，但是他更是個「美國人」。 。他禱告的時間在看手機搞笑影片；他不肯留穆斯林的鬍子；母親喜歡在用餐的時候故意安排相親，他一點興趣也沒有；他的手機鈴聲是《X檔案》的主題音樂...... 庫梅爾一方面似乎很「同化」（assimilate）美國；可是「族裔」在他的生活中無所不在；他台上的笑話幾乎都和族裔有關；他正在進行的創作，是一齣關於巴基斯坦歷史的單人秀；而且，他會用烏爾都文（印歐語系之一種）寫對方的名字，送給想泡的女生，把烏爾都文字視覺上的異國情趣，變成自己的性魅力。對於美國社會中的「有色人種」，即使再美國化，族裔仍是個擺脫不掉的東西，例如本片中的父親會駭進別的帳號，顯然是個高科技人才，這也正是美國南亞裔的刻板印象之一啊！

庫梅爾和白人女友的艾蜜莉的愛情就比較「美國」了。他們約會的時候看喬治羅密歐和文生普萊斯的恐怖片，雖然只是醉翁之意，但是畢竟約會不看恐怖電影不酷；可是，再多浪漫的幹話，終究還是得面對現實。他的父母希望他經由傳統的相親，和巴基斯坦女孩成婚。庫梅爾在美國社會成長，實在很難接受相親的概念，對於正在進行的戀情，卻也感到遲疑，不敢懷抱未來...... 兩人吵了一場絕頂一流的架；然後，艾蜜莉突然生病住院，接受醫院「昏迷治療」......接下來將近2/3的戲，都是庫梅爾和艾蜜莉父母一起看護病人的過程。這三人都是笑話高手，儘管風格大異其趣。庫梅爾本來是被討厭的，因為他甩了愛蜜莉；但是在著急等待艾蜜莉從昏迷中醒來的時間，重大的變化發生了.....

庫梅爾本人是個單人喜劇演員（身兼本片編劇），也有著高超的喜劇sense。這故事中的每個人都是講笑話高手，跟他們說話就是一種享受，即使是吵架也是一流的，彷彿他們都把喜劇內化成生活，在生活中實踐喜劇的智慧。他們說笑話的的伎倆例如：酸人不帶惡意用字，用旁徵博引來損人；潛台詞，講一句廢話，廢話底下卻暗藏玄妙；故意講很莫名其妙的話，也就是所謂幹話奧義；把一件簡單的事故意解釋一大串，於是越來越離譜好笑；講冷笑話，沒人覺得好笑，就是一個笑話；不看情況講笑話，耍白爛的意思；把事情講得很誇張，通常是在講種族話題，赤裸呈現其荒謬，例如這片的第一個笑話，就是講巴基斯坦和美國的文化的關係：「我們（巴基斯坦人）打板球，就是口味道比較『辣』的棒球～」一口氣把南亞食物，英國殖民和美國文化，通通調笑了一番。重點是：無論幹話或笑話，都要很有梗，很有「脈絡」。例如庫梅爾在醫院解釋：「昏迷有好昏迷跟壞昏迷，就像澱粉也有好澱粉和壞澱粉.....」他白癡話講不夠，還要再加了一句：「小精靈 （Gremlins，史匹柏的電影怪物）也有好的跟壞的....」，這一大段屁話搞得艾蜜莉父母滿頭黑人問號，卻把「沒話找話說」這件尷尬事，變得超好笑。

《愛在昏迷中》結合了Judd Apatow（本片監製）和David Wain兩大美國喜劇團隊（本片導演麥可休瓦特是David Wain的班底），以不間斷的機智對白，會心一笑的種族戲耍，製造出喜劇電影中少見的高級幽默，描繪出一段好似脫口秀般吵吵鬧鬧的異國戀情。在美國的南亞族群中，南亞男性和白種女性約會，已經成為一種「文化現象」，例如本片，以及阿兹安薩里的Netflix劇集《不才專家》（Master of None），而南亞女性卻是比較「不被慾望的」（類似傳統中美國的亞裔男性也是比較不性感，不被慾望）。如此一個牽涉到性別的種族話題，讓這部片在Reddit（美國網站，功能類似台灣的ptt）上引爆了論戰。種族，真的是一個很難搞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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