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法國「墮胎權遊行」看台灣公投提案的瘋狂與失當

作者／獨立評論

文／曾婷瑄

9月28日是世界安全墮胎日（法文為世界墮胎權利日，Journée Internationale pour le Droit à l'Avortement）。這一天，法國各大城出現串連的街頭遊行，總計上千人走上街頭，要求政府依法落實婦女墮胎權益的保障。

自2012年至今，全法有60間「自願終止妊娠」（Interruption volontaire de grossesse，IVG）中心被關閉，導致許多地區缺乏執行墮胎專業的醫生。有些醫院則直言不願提供法律規定的人工流產服務，甚至還出現了收費的私人墮胎診所（墮胎在法國依規定是免費的），使得婦女即使想執行法律保障的墮胎權，也會遇到各種阻礙。

面對醫療制度公開不諱的道德評判以及資源不均，法國許多民間單位藉此呼籲社會，重新正視婦女擁有身體自主及墮胎選擇的基本人權，並一同審視「自願流產制度」面臨的許多人為限制及宗教影響。

▎讓「自願終止姙娠」成為每個女性的選項

法國這場遊行隊伍中，不乏婦科醫生以及家庭計畫專員。他們主要的訴求有兩個：

第一，確保每間醫院都有專職的醫生執行職務，而非幾位約聘醫生在醫院間輪調，這樣不僅會影響終止妊娠的諮詢與執行效率，也損害婦女權益。為此，他們要求政府將墮胎視為必要的醫療行為，而非各醫院選擇性的服務。

第二，減少城鄉針對人工流產的醫療資源分配不均，讓村鎮婦女不必風塵僕僕到城市進行墮胎。據報導，某些省份，如羅亞爾河上的la Sarthe，2018年一整年幾乎都沒有執行墮胎手術的婦科醫生。

另外，法國的人工流產最高週數限制直至今年6月才從停經後12週調整為14週，算是歐洲國家平均值。14週以上的人工流產則是有條件限制，亦即必須在危及母體性命、嬰兒身心嚴重缺陷、且有兩位專業醫師同意的情況下方能進行。由於條件嚴格，許多超過14週的婦女都選擇至鄰國進行人工流產；但若經濟條件不允許，也只能被迫選擇風險較大的方式進行流產，或是生產後再以匿名方式交由國家機構領養（法國稱此為accoucher sous X，自17世紀開始的傳統）。今年的遊行，也包含把14週進一步延長至16週的訴求。

而歐洲自願人工流產週數限制最寬鬆的國家，首為英國的24週，特殊情況下可再往後延；第二則為荷蘭的22週，在經過與醫生的面談後可進行。第三則是瑞典的18週，在無任何條件限制下可自願進行。若有特殊情況，可延後至22週或以上。

▎公開反墮胎而引起軒然大波

在看似女權高漲且開放的法國社會，父權與保守思想其實一直如影隨形。例如法國婦產科醫師公會理事長直接在去年的電視專訪中表明：「拿掉生命不是我們的工作。大部分的醫生都不願意做這件事，我完全能理解。」此話一出引發眾議──墮胎已是法律規定的合法權益，但執行者竟然公開反對？面對輿論，法國衛生部長布辛（Agnes Buzyn）親上火線，承諾將就此問題提交報告。

普遍而言，法國政治人物相當令人激賞的一點，就是不會搓湯圓、講官話。他們對於執掌政策的走向，向來不會模稜兩可或兩面討好。一個沒有主見的成人，在法國很容易被認為是成熟思想的缺乏，更不要說是政治決策者了。第一時間表達自己與幕僚對政策的態度，然後接受公評，在錯誤發言後承受輿論後果──調整、道歉、慰留、下台（不過當然政治勢力運作仍是少不了），在法國實屬常態。

就在世界安全墮胎日前夕，衛生部長布辛發出新聞稿，誓言確保全法國境內自願終止妊娠資源的平等。此外，衛生部不僅要建立區域內的IVG資訊網絡，也要將IVG作為醫院評鑑的指標。布辛在新聞稿中說道：「無論是現在或未來，我都會密切關注IVG資源。這是基本權利，女性該要能在她所需的平靜安全條件下獲得諮詢與追蹤。我將持續監督。」

▎基本人權可否交付公投？

好巧不巧，台灣也默默地參與了這波墮胎權的國際辯論，只可惜是站在了向後走的那一邊。日前宗教團體「Shofar轉化社區聯盟」提出墮胎公投提案，把人工流產時限從原本的24週縮減為8週內施行。在國際社會普遍討論延後放寬時限以確保婦女身體選擇權的時候，台灣宗教團體卻展現倒行逆施的氣勢，著實驚人。

其實這問題可分為兩個層面，一是「妳的子宮不是你的子宮」的女性身體自主權；二則是基本人權可否交付公投？

關於第一面向，許多國內外醫生都指出，許多胚胎發展異常都須8週，甚至13週以上才能檢查出問題。在「母親優先」的國際原則下，若在8週之後才知道嬰兒有重要疾病，或是母親身心出現異樣，導致嬰兒被迫在沒有期待、關愛、醫療資源的情況下出生，對嬰兒、母親或社會，都將帶來更大的傷害。就此，許多醫生已提出專業分析，本文不再贅述。

至於是否能針對基本人權進行公投，剛好法國黃背心運動自2018年年底拋出「公民創制公投」（Référendum d'initiative citoyenne，RIC，即人民可透過公投提案直接立法）的議題，因此法國社會對公投的內容與限制已進行一系列的討論並達成部分共識。

為減少一般民眾的疑慮，即使是推動公民創制公投最積極的左派「不屈法國」（La France insoumise）也表示，必須將基本人權與憲法保障之人權置於RIC的範圍之外，其中廢除死刑、同志婚姻以及墮胎權都在幾波辯論中被特別強調。民調機構Viavoice今年3月公布的數據顯示，62 %的法國人贊成以憲法保障RIC賦予人民的權利。值得注意的是，有高達77 %的受訪者表示，RIC不可更動憲法或基本人權。換言之，可能傷害女性終止懷孕自主權等人權的公投議題，幾乎不可能被法國社會接受。

▎這是她們的身體

還有一事件可看出法國對於女性墮胎權的堅持。法國熱門電視節目Balance ton post以探討各種具爭議性的主題著稱，其中一集請來墮胎權正反兩方專家進行辯論。在節目播出前夕，電視台透過推特發文邀請網民針對支持或反對IVG進行投票，主持人Cyril Hanouna也加以轉推。然而，不僅回答引發議論，就連該提問是否恰當，都遭來質疑。甚至連法國性別平權國務秘書席亞帕（Marlene Schiappa）都親自傳訊給主持人，提醒他「阻礙墮胎權有觸法之虞」。

許多意見領袖也仿效該提問藉以嘲諷其適切性，例如家庭兒童及女權部前部長羅西紐（Laurence Rossignol ）就說，要不要乾脆問：你支持或反對把墮胎的女性關進大牢？知名記者兼主持人Didier Porte也利用法國人擅長的黑色幽默，在推特上大酸特酸：本集帶大家回鍋

討論支持法國的IVG與否，下集議題──你是支持希特勒還是猶太人？

各方砲火，使得主持人不得不撤下他個人的轉推，發文慎重澄清沒有反對的意圖，並在文末強調電視團隊支持法國女性墮胎權。而電視台這篇被媒體批為「瘋狂」的推特民調結果顯示，有79 %的網民支持IVG，僅有21 %的受訪者持反對立場。換句話說，若「Shofar社區轉化聯盟」的公投議題出現在法國，則它引起的風波與輿論批評，恐怕不只如此而已。

法國重要公民新聞調查平台Mediapart在相關分析文章中寫下結語，一語道破女性墮胎權益的困境：「這是她們的身體，她們有權利，卻沒有選擇。」總而言之，因嬰兒天生殘疾或母親身心狀況不允許而進行終止妊娠的選項應被理解；因道德理想無論如何不願放棄生命的堅持也要尊重。但最重要的是，要讓當事人在充分的專業協助下自由選擇，而非強迫他人遵循特定的道德價值觀，我想，這才是民主人權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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