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鋼之鍊金術師》看自我同一性的問題

文:官俊銘

《鋼錬》(《鋼の錬金術師》)的故事由一對想復活母親的兄弟開始。這對兄弟失敗了,他們只鍊成出了一堆血肉模糊的東西。人體錬成,這是錬金術的最大禁忌,是不可侵犯的神之領域。作為人體鍊成的代價,愛德華(哥哥)失去了他的左腿,阿爾(弟弟)甚至失去了整個身體。愛德華以右手為代價錬成阿爾的靈魂並固定在一套鎧甲上。但愛德華鍊成的靈魂真的是阿爾嗎?那個鎧甲狀態的阿爾真的是原先的阿爾嗎?還是他只是一個擁有阿爾記憶的「別人」? 在這裏,筆者想透過《鋼錬》討論關於自我同一性(personal identity)的問題。

阿爾的自我危機

在新版動畫第八話,阿爾在第五研究所遇上了跟他同樣失去身體的巴里。巴里不斷詰問阿爾會否只是愛德華製作出來的人偶,這個世界根本從來沒有阿爾這個人存在。巴里的問題可以還原成兩個論點:同一身體理論(same body argument)、記憶理論(memory theory)。

以身體作為自我同一的基礎?

同一身體理論的想法為身體是構成「自我」同一的關鍵:如果X和Y擁有相同的身體,那麼X和Y就是同一個人。這很符合我們的日常經驗。外表是區分一個人跟另一個人的指標,我們常常會依靠人的外表去確認別人的身份。當你問那一個人是愛德華?一個可能的回覆是:愛德華是那個非常矮小的金髮男孩。如果同一身體理論是對的話,失去整個身體的阿爾便不能證明他是原本的阿爾。

可是以同一身體來判斷人的同一性合理嗎?首先,人的身體是可以改變的,裝上義肢的愛德華跟原本四肢健全的愛德華,明顯身體上有所不同,但我們仍然視他們為同一人。另外,身體理論需要面對複製問題,例如鋼錬的最大反派父親大人透過賢者之石鍊成了與霍恩海姆相同的身體,但顯然他們是不同人物。

跟隨同一身體理論的人可能會用物理的連續性回應上面的批評,愛德華的身體變化是有因果關係的:愛德華→進行人體錬成→失去左腿→找雲尼裝上機械鎧。而父親大人與阿爾是一下子錬成/失去身體。

這個回應好有說服力,例如一些生物的經過變態後,會跟原先的外型完全不同,例如毛蟲結蛹後會變成蝴蝶,但我們不會視結蛹前的毛蟲與破蛹後的蝴蝶是兩隻不同的生物。可是我們可以找到可以一些情況符合連物理連續性,但仍然不能確定人的同一性。例如同卵雙胞胎便是由一個胚胎分裂成兩個胚胎,明顯有連續關係。但即使是雙胞胎出生的那一刻,個性、身體尚未有差異的時候,我們都不會視他們為相同的人。

以記憶作為自我同一的基礎?

面對巴里的詰問,阿爾的回答是「我當然是阿爾馮斯·艾爾利克,因為我出生以來的事我都記得啊」。而巴里的追問真是一針見血:「要是你的記憶也是虛構出來的,那怎麽辨」。巴里說得一點也沒有錯,以記憶確立自我同一性的前提是你的記憶必須是真確的。一段虛假的記憶不能支持人的同一性,舉個例子,假設在我的記憶中我清楚記得自己是世界首富的兒子,這段幻想不會使我真的成為世界首富的兒子。

那麼問題來了,我們怎樣可以區分真實記憶和虛假記憶呢?依靠外在證據嗎?即使雲利跟她婆婆均指出阿爾這個人確實存在,但這也不是阿爾本人的記憶,她們只是知道阿爾過去發生的事。就好比一些以失憶為主題的愛情電影,女主角的記憶每年都會重置,即使你告訴她,她與男主角已經經歷了許多時間,儘量這真的是事實,她也只會感到混亂,因為那並不是她是記憶。所謂記憶,那必須是本人的第一身經驗。但如果這樣的話,我們就必須預設「我」的存在,由此,以記憶作為人的同一性的基礎會陷入循環論證。我們用記憶來解釋一個人的自我同一性,但用「這個人」來檢驗什麼是真正的記憶。

兩個阿爾?

在《鋼錬》的世界中,生命由精神、靈魂、肉體組成,阿爾留在「真理」那裏的身體仿佛有自我意識,在故事尾聲阿爾的身體跟靈魂甚至可以進行自我對話。

這段情節令我聯想到英國哲學家Derek Parfit的思想實驗。想像你現在因為意外要進行大腦移植手術,因為手術難道很高,醫生建議把左右腦分開移植到不同的身體以提高生存機率。幸或不幸,二個手術都成功了。問題來了,究竟那一個才是「你」呢?

是擁有左腦的你,還有擁有右腦的你?但他們同樣都繼𠄘了你記憶與心理狀態,理論上,他們沒有任何分別。那麼他們兩個都是你?這感覺很奇怪,明明有兩個人怎可以說他們是同一個人呢。如此一來,餘下的結論就是他們都不是你。

自我同一重要嗎?

如果鎧甲狀態的阿爾不是原先那個阿爾,而是不同的人,為何愛德華要努力為他恢復身體。同時,愛德華亦因為他小時候害阿爾失去身體的事很自責,但如果我們根本沒有自我同一,為何長大後的愛德華要為小時候的「他」負責任。

可是,我們真的關心自我同一嗎,還是我們只關心能否有相似意識的人存活下去?不知大家有沒有一個經驗,就是會想像平行時空的「自己」會否有更好/更差的生活。但那個平行時空的「自己」跟現在的我明顯是不同人物,為何我們會關心他的褔祉?你會無緣無故關心街上某個陌生人的福祉嗎?雖然這只是訴諸情感的論點,但如果你不想看到那個與你極為相似的繼承者受苦,我們最好還是為了他好好努力工作/讀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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