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風迎向金城武

大學時住校,女生宿舍距離系館有段不短的路程,我買了一輛二手腳踏車代步。春天騎車在盛開的杜鵑花城巡遊,夏季頂著大太陽在椰林大道奔波,寒天雖是冷風颼颼,總比步行快得多,縮短在外受凍的時間。

一出校門,大馬路上車水馬龍,我可沒膽子騎車上路。晚上要到校外當家教,先把單車停在校門邊,搭乘公車往返學生家,回校後再換上我老舊的鐵馬,衝越暗黑的校園回宿舍。

和腳踏車初次結緣,是在小學五年級。小鎮校門旁的腳踏車修裡店添購了一輛孩童自行車,每小時租金兩元,雖不便宜卻很熱門。我積蓄了幾天的零用金,和同學小麗一起去排隊,好不容易搶到周六兩個小時。

艷陽高照的仲夏午后,我們選定學校大門前一條長約五、六十公尺,兩側綠蔭遮天的碎石子小路,兩個單車生手互相幫忙,歪歪扭扭不斷摔倒,好幾次都撞上路旁的樹幹 。但是我們鬥志高昂,屢敗屢戰,手腳擦傷也不在乎,硬要撐完那兩小時。

第二次租車,我們轉移陣地去操場,覺得它較寬廣而且是平坦泥地,應該較為有利。果然,我摔車次數明顯減少,小麗更是進步神速,已不需要我扶持。我很羨慕,決心要好好表現,不能丟臉,跨上坐墊用力踩踏,大叫:「妳放手!」拉風三秒鐘,突然發現自己直衝向司令台,一緊張忘了該怎樣轉彎,狠狠撞上木頭方柱,倒地動彈不得。

小麗跑近一看,大吃一驚:「你右眼流血了!」

幸好我這傷兵小霞只是眼尾裂傷,但自此被媽媽嚴禁再碰單車,還被導師調侃:「唷,我們班長的眼睛變大了。」

到台北讀初中,班上有幾位同學每天騎車上學,她們漂亮的淑女單車,是我這鄉巴佬從未見過的,最讓我心動的是她們上下車的姿態非常優雅。有位好友慷慨地把單車借我練習,我居然不再笨手笨腳,幾次嘗試後就成功了。

在田徑跑道上得意洋洋享受騎快車的樂趣,忽然聽到教官吹哨子,喝令下車:「PU跑道花了好多錢才鋪好的,不准騎車!」難怪我騎得好舒服順暢,原來是這麼高級的車道。

43歲那年,我因為眼窩骨癌開刀,手術後接受放射線治療三周、化療半年,身體虛弱得常常臥床。有一天夢到自己騎著腳踏車從斜坡上飛馳而下,快樂似神仙!一覺醒來,開心得忘了身體不適,一再向家人提起那個夢境。

等我療程結束,體力也恢復,外子立刻買了一輛腳踏車送我。閒暇時他和我分別載著兩個女兒,就讀國中的兒子騎上他的越野車,一家子浩浩蕩蕩出遊,或者一起騎車購買菜餚,帶到公婆家聚餐、陪老人家聊天,那是全家最經濟實惠的享樂。

孩子們長大後,外子和我經常在晚上騎車,牽著兩隻毛小孩,去附近新建好的大學校園閒逛,本以為這就是我們相依到老的日常,不料他因公過勞驟然去世,我頓失伴侶,孤獨喪志,再也不願進校園騎車或散步。

然而, 日子總得過下去,在兒女和朋友陪伴下走過傷痛的兩年後,我終於願意騎自行車去瑜伽教室上課。貼心的孩子們買了一部較矮的新單車當作生日禮物,還特地選了嬌嫩的粉紅色:「這顏色讓老媽更顯年輕、更有朝氣喔!」

騎上我的小粉,回到校園,處處勾起回憶。我在風中喃喃自語:「老伴,你也陪我來吧!」

去年三月,大學同學會來到台東池上鄉的伯朗大道,同學們紛紛相邀坐在四人共乘的小車上,我獨自跨上單車,騎在蜿蜒小路上。兩側隨風搖曳的稻浪帶來一縷縷清香。我乘奔御風,大聲向空中喊道:「金城武,我和先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