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文:懷念與希望/那一夜我們在Elmhurst醫院 與死亡離得很近

我達達的馬蹄,是個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今年三月中旬的紐約市,開始了風聲鶴唳的標語:Stay Home, save lives. 那個時候,很多華裔朋友已經停止工作,不再出門。臉書,微信,Instgram,YouTube……每天都是沸沸揚揚的新冠病毒訊息,這個城市充滿了瘟疫蔓延的預告。

那個禮拜,曉軍仍然在紐約地鐵裡穿梭,他在臉書和微信裡仍然發了相片,文字,日子過的很精彩。三月十七星期二下午,我打電話給曉軍,想要提醒他搭乘地鐵要小心一點,他接了電話,聲音有點混涿,他說他在醫院裡,我以為他又開玩笑了,他只說:「是肝。」這竟然是我們這輩子最後的對話。我趕忙問了幾個朋友,沒有人有知道怎麼回事。

同一天深夜十一點半,閨密打電話來,劈頭就說,「曉軍病危,我們去Elmhurst醫院看他,好嗎?」我的腦子裡開始糾結:「半夜,新冠病毒,封城,Elmhurst醫院,ICU…。」經過天人交戰的數秒鐘,我很違心的說,「OK,我開車過去接你。」

心理百感交集,生離死別、恐懼、害怕,想起年邁的媽媽,又惦記著曉軍的病情,我把我這一生的勇氣全部透支出來。閨蜜叮聆我要戴口罩,手套,穿上最不好的外套,衣服,鞋子,回來之後立馬扔掉。

我們兩抵達Elmhurst醫院急診大樓,半夜十二點多,空氣裡充滿了緊張恐懼危險,氣溫大約40度左右,我們倆像是有勇無謀的小兵,一心一意想知道曉軍的病情,到處詢問如何可以上七樓的重病房,經過一翻折騰,有一位護士了解曉軍的狀況,自告奮勇帶我們非法進入重症七樓。

一踏出電梯,迎面來的濕熱空氣,濃的化不開的病毒威脅,好像電影裡世紀末日的場景,戴著口罩的醫生護士們多是小快步的在執行任務,好多單獨ICU病房,病人都戴著氧氣罩或插管,「生命跡象」是多麼珍貴的形容詞。我們終於看到曉軍─插管的,孤獨的,無助的躺在病床上,眼淚模糊了我的眼鏡。

醫生說曉軍心臟病突發,已經腦死,肝腎功能衰竭,醫生用了一個字「Hopeless」, 他希望我們可以同意拔管,閨蜜比我冷靜多了,她說我們只是朋友關係,依法不能做這種決定。我問醫生是不是新冠病毒引起的?醫生回答「most likely」,但是要等檢驗結果。

我在曉軍的病房外面,遙望與病毒搏鬥的他,呼吸很急促,不知道他有沒有思考能力,孤零零的一個人,我的心裡默念著,「曹曉軍,加油,你要好起來。」

曹曉軍。圖/火鍋黨提供
曹曉軍。圖/火鍋黨提供

曹曉軍。圖/火鍋黨提供

認識曉軍是2008年,在紐約的自由公民聯盟, 他是天津人,外表福福泰泰,圓臉,圓眼睛,光頭,喜歡開玩笑,葷素不羈,愛掉書袋。記得他喜歡說天津的歇後語:吃冰棍,拉冰棍–沒話了。曉軍是文藝中年,書法,寫作,音樂,唱歌,京劇,烹飪,圍棋……多是他拿手的。他是大學生,在中國時有很高的收入,離了婚後,來美國,沒有婚姻,也沒有子女,50歲左右。他開過洗衣店,賣鑽石,修電腦,也到亨特學院學習會計,充滿了生命力,對未來有很多的夢想。

這幾年曉軍在曼哈頓上東城開了一家店面,專修電腦,生意不錯,他和那些客戶建立不錯的關係,他在臉書時常發一些他們一起吃飯的相片,從生意關係變成朋友關係,而且是曼哈頓上東城的老先生老太太們,我以為他的生意蒸蒸日上。

三月二十,醫院打電話來告知曉軍已經過世,雖然他的家人不忍拔管,但是不敵病魔,曉軍還是離開了,一個熱愛生活的人,一個充滿生命力的人,竟然提早在人生的旅途下車了。那個時候,Elmhurst醫院正是全世界的新聞焦點,空氣裡都是新冠病毒,裝著屍體的冷凍貨櫃車,不斷升高的確診人數,似乎是人間煉獄。曉軍的後事,只能委託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處理,紐約州政府已經禁止群聚,甚至禁止火葬場的告別式,我們一群朋友各自寫了悼念文請禮儀人員燒給曉軍,這是紐約瘟疫蔓延的開始。

曉軍為人重義氣,不麻煩別人,他老早買了一份人壽保險,也立了遺囑,把他的身後事都交代的清清楚楚,閨蜜也用微信聯繫他在天津的哥哥,感受到他們兄弟天人永別的悲痛。曉軍的美國夢不幸的在瘟疫蔓延時嘎然而止。


疫情中,有許多人失去摯愛的親友,告別來得又急又快,當下我們被時間和現況推著走。但過了一段時間後,誰沒有一些話想對逝者說呢?我們邀請您把想念化成文字,透過訴說與分享,一起慢慢走過幽暗的低潮,陽光總在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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