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畫:記張淑芬與我合作的一件作品

張淑芬、許悔之合作〈傷害與修補,入佛法大海〉,日本高知麻紙,墨、洋金、色粉,152×213cm,2019年(圖片由佛光山人間通訊社提供)
張淑芬、許悔之合作〈傷害與修補,入佛法大海〉,日本高知麻紙,墨、洋金、色粉,152×213cm,2019年(圖片由佛光山人間通訊社提供)

作者:許悔之

出處:臺北聯合報

在台積電慈善基金會董事長張淑芬的畫室中,我端詳她如此目光炯炯的注視著紙面,像獅子搏兔、全神貫注,先是用排筆塗色,然後她從顏料碟裏,直接抓取了一團混了鹿膠和水的「洋金」,就用手掌、手指抹塗在畫面,充滿了決絕,彷彿「非如此不可」;那種決絕,猶如一位道人在懸崖邊禪坐,立誓「今天若不證悟絕不起身」那般的絕不後退。

她取了墨,端詳著角度,石火電光之間,潑灑在一張大約一百多號尺寸大小的日本「高知麻紙」上,墨痕噴濺點點,覆蓋在我原先的墨跡之上。

原先面對這張紙,是因為她說:「我們來合畫一件作品吧。」但我充滿踟躕,她是一位氣場很強的人,雖然我們彼此友善,但我內心卻生起一種被震懾的恐懼。

我回想起這一生自己心所想生的傷害與之後努力的修補,決定要以墨痕表達。因為從沒有面對這麼大張的紙,我像是籠中之鳥被釋放,面對偌大的天空,竟不知如何展翅飛。

粗放的筆觸、溫柔的筆觸、濃厚的墨塊、飛白般的刷痕……,我逐漸專注下來,在一張大紙上,想把心思心念於一瞬間統合—情動於中,透過手透過筆,把它表達出來。「這不是一張畫,這是此生,我自己的精神分析……」但這樣的自我對話,只有一瞬間,我就陷入若有想、若非有想那種出入自如,把自己的身心愛染,透過墨跡墨痕,如同一種自動書寫(Automatic Writing),而完成了一紙「墨的寓言」……

作品只有完全一半,張淑芬開始加墨、潑墨、添色;我們並沒有使用語言,有一點像是以心印心,全然信任的把作品交給對方完成。「夢裏明明有六趣,覺後空空無大千」,說的是「諸法空相」、「一切法從心想生」,我的心中想了這些。

「心是工畫師,能畫諸世間」,是說心生萬法;創作者面對空白的一張紙,不也是如此?紙上偶然留跡痕,墨跡是心跡,畫是心畫—從心所出,反照自心。

張淑芬次第的把「洋金」加在她認為該加上的位置,然後停頓了良久,復又取出一種美麗顏色的色粉,在畫面中加了一點點紅、一片片紅,紅色加在畫面的時候,我幾乎要掉出眼淚—她知道前半段我所畫的是「傷害」啊!她讀取了我的心,並且用金色串縫之前我以墨痕表達的「苦痛」,最終收束於畫面的一點紅、二抹紅,一片丹心相映紅。

如同眾生皆有一顆心啊。在畫面中,也如同含苞的花蕾了,是春天的花訊,也是心本不生不滅的印記。

她起身,站起來看我,露出赤子般的笑靨,那是我們合作的一件作品。

我遂援筆寫字,將這件作品命名為〈傷害與修補,入佛法大海〉,我取得了張淑芬的同意,陸續把這件作品托底,做成裱板,加入我在「佛光緣美術館」總館的個展中,做為與佛法、創作有關之因緣記錄,這應該是這件作品最好的面世方式了。

本是空空一張紙,因心生出跡與痕,敷加了墨點和色彩,傷害,就可以得到修補的力量;對於張淑芬和我而言,幸值佛法,佛法就是心法,〈開經偈〉說:

無上甚深微妙法

百千萬劫難遭遇

我今見聞得受持

願解如來真實義

生而多苦,佛法一直都在,如同良藥,要願意入口,才能救治,佛法所謂「難遭遇」,指的是「信,願,行」;佛法如大海,非信不能入。信佛,就是相信自己心的力量可以與佛是一,如此,不會更多,也不會更少。

我曾經在一篇文章中,說張淑芬是一位空中生妙有的「法華經者」,信佛、願心、行者;不論是慈善公益,還是自己的創作,她總是「制心一處,無事不辦」。

幾次去她的畫室,看到她的作品,不論是油畫、壓克力顏料、色粉之使用乃至於筆墨,我都看到一種道人般的決心和隨心運化;我曾經看過一件她的抽象油畫,瞬間想到「華嚴世界」,這件作品彷佛有一種神力帶領我欲破塵網而去,可望微妙本心。我差點想開口,請她賣我,但自忖以她此刻在蘇富比夜拍等多個地方的作品被收藏狀況,我肯定是買不起的,所以也沒開口。

但在春節過年後,一次她邀我去她畫室,她說:「我要畫一張畫送你。」然後,她完成了一件水墨大作品,送給了我;那是一張畫,也不是一張畫。我不知道,是不是她讀取了我的心,但對我而言,那是她的心畫、心話、心化。

她與我合作的〈傷害與修補,入佛法大海〉就掛在佛光緣美術館總館的牆上,希望並且祝福因緣看到或未看到這件作品的朋友,認識或不認識的,在近處或在遠方的,都可以得到佛法的利益,那智慧與慈悲的雙翼,永不損壞,飛行自在。

(本文作者為現任有鹿文化事業有限公司社長。二○一七年起,抄經及手墨作品,陸續參加臺北國際藝術博覽會、上海城市藝術博覽會……等多次聯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