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風蘿蔔燉臘豬蹄/徐成文
徐成文
日子以舒緩的姿態步入冬天,肥碩的胃總在朝故鄉的方向張望——故鄉有一碗風蘿蔔燉臘豬蹄。
在故鄉,風蘿蔔燉臘豬蹄,堪稱美食中的天花板。
故鄉的蘿蔔,以極其喜悅的態勢,茁壯成長。冬日的一彎一彎旱田裏,被一個個胖乎乎的蘿蔔工整排序。
母親瘦弱的身軀,將一背簍一背簍的蘿蔔運回家,傾倒在房屋陰暗的角落裏。那些長相不雅個頭不大的蘿蔔,母親結繭的雙手裏清理出來——喂豬。那些高大上的呢,歷經母親清洗,乾淨後切成8釐米左右的長條,用篾條將其串在一起,掛在房檐下通風的地方。在風的作用下,這些被切成小段的蘿蔔,一月左右會被風乾,多餘的水分脫離,乾癟癟掛在篾條上,突顯歲月的摧殘。母親取下一串串風蘿蔔,小心翼翼地將一小段一小段的風蘿蔔放入早已準備好的陶罐裏。在鄉村,陶罐是密封食材最簡潔最奏效的器皿。兒時的我,見到此景,每每想到了成語“請君入甕”。
風蘿蔔塞滿幾個大陶罐,在密封裏安靜地睡著,靜待主人將其叫醒。母親告訴我,風蘿蔔可以在開春後的二三月荒月期間充當蔬菜,那個特殊的時段,土地裏的蔬菜還沒有長大成菜,能緩解農村人餐桌上無蔬菜之苦。當然,風蘿蔔最常見的吃法是讓它與臘豬蹄完美結合,一道風蘿蔔燉臘豬蹄的美食便溫暖寒冬臘月故鄉人的胃囊。
因為風蘿蔔是被風乾的食材,質地變得有些僵硬。在做這道美食之前,需要將風蘿蔔浸泡兩三個小時,讓風蘿蔔吸足水分,演變成胖乎乎的蘿蔔條,用手觸摸,感覺有些柔軟為妙。
臘豬蹄是用鹽巴浸透風乾而成,需要提前5小時左右將其泡入水中,中間需要更換兩次冷水。那時農村沒有現在廚房裏各式的燉鍋,一家的灶台上,往往只有做飯、炒菜、煮豬食三種用處的鐵鍋。燉,是個動詞,需要用時間去緩慢地等待。於是乎,火塘上懸掛的鐵鼎罐便為風蘿蔔燉臘豬蹄搭建了舞臺。
鐵鼎罐中放入的冷水沒過提前浸泡好的臘豬蹄,加入料酒兩勺,生薑幾塊(切片),香葉一片,蓋上鍋蓋。鐵鼎罐下,紅彤彤的柴火在熊熊燃燒,其裏,冷水已經喧嚷不止,沸騰的架勢欲將鼎罐蓋子掀翻。母親聞訊趕來,一邊吹氣一邊小心著提起蓋子,用木瓢將浮沫撈出來倒入潲水桶裏。母親說這個浮沫不能吃,會對身體不好,但對於貪吃的豬兒絕對是美食,所以母親捨不得扔掉,會和著豬草一起倒入豬槽裏,讓豬兒也享受一下臘豬蹄的美味。五分鐘後,母親將鐵鼎罐裏的臘豬蹄倒入筲箕裏,用冷水沖洗,直至每一坨臘豬蹄都乾乾淨淨。
浸泡好的風蘿蔔,在母親嚴苛的清理後,被切成3釐米左右的小段。母親先把切好的風蘿蔔倒入鐵鼎罐中,再把清洗瀝幹的臘豬蹄也倒入鐵鼎罐中。木瓢在鼎罐裏一番攪動,臘豬蹄與風蘿蔔相親相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時候,需要將適量的冷水倒入鼎罐中,一般冷水要漫過食材3釐米左右。
我坐在火塘邊,一邊烤火,一邊添加柴火,一邊盯著牆上的掛鐘。八十分鐘,我在垂涎欲滴的煎熬中走過漫長。我拿雙筷子,夾起一坨臘豬蹄,嘗試一下是否燉熟。母親趕來,用筷子戳戳臘豬蹄,發出權威性的命令——燉好了,不用添柴火了。
母親將鐵鼎罐裏的食物倒入鐵盆裏,灑一些蔥花,我們便圍桌而坐,父親一口紅苕酒一口風蘿蔔一口臘豬蹄,白天勞作的疲乏煙消雲散。一頓罕見的美食,在那個嚴寒的冬夜,驅散了我們的陰冷。一家人的臉龐,沾滿了油蹟。幸福、融洽以這樣一種獨特的方式鋪陳。
想念那口風蘿蔔燉臘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