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那棵樹

作者：吳芳枝

出處：中華郵政退休郵人廣場

父親因工作的關係經常調動，日式宿舍都有寬廣的前後院，等家當安置就緒，父親會利用空地栽植些花木。前院種下他最愛的龍柏、茄苳樹、尤加利、松樹……等樹種，鬱鬱蔥蔥讓院子增添色彩。後院則種果樹，如土芒果、龍眼、楊桃、木瓜，果實成熟時，宿舍的孩子經常不請自來，拿竹竿或攀上果樹，有福同享，幾棵果樹發揮了敦親睦鄰的功能。

父親種下樹苗後，把澆水的工作分配給我們，對貪玩的孩子來說沒辦法持之以恆。因此常見他下班後細心澆灌、施肥、拔草。不過令人費解的是為什麼每搬到新地方，一定要種一棵茄苳樹。

父親終於告訴我們關於茄苳樹的故事：從小生長在鄉村的他，整個村莊眼睛所見，不是農田就是樹林，住家周圍、校園、寺廟、路旁處處可見茄苳樹，蓊鬱成林，村名就叫茄苳村，因為樹實在太多了，老一輩的都叫茄苳林。

茄苳樹枝葉茂密，樹型自然優美，遠望有如一把遮陽避雨大傘。四月春分茄苳樹開花，一片嫩綠透黃，在陽光相映下，真是美啊。樹下是老人下棋、泡茶交誼的活動中心，孩子嬉戲的遊樂場。鳥雀呼朋引伴，大展歌喉，從不停歇，像大自然的交響樂團。樹上的毛毛蟲、鳥兒、蟬、金龜子、天牛都是孩子的自然教材。矗立在廟旁的百年茄苳樹是民眾膜拜的神木，為鄉人留住共同的記憶。父親說最難忘家鄉的美味，就是奶奶用茄苳葉燉煮香噴噴的茄苳蒜頭雞，令人吮指回味。牽繫著濃濃鄉情。

父親負笈離鄉，在外地工作成家後，回家鄉的時間變少了。但是和茄苳樹牽繫著濃濃鄉情，是他的鄉愁，也是與故鄉情感的連結。詩人陳秀喜的詩〈榕樹啊，我只想念你〉：「我在異鄉／椰子樹的懷抱裏／還是只想念你」。她在異鄉遍尋不著家鄉的榕樹，而徒留惆悵。和父親一樣流露真摰情感，交織著遊子思鄉情懷。

茄苳樹對父親來說是故鄉的象徵，王維詩：「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突然明白了，種一棵故鄉的樹，是一種思念，是生命的連結，有濃得化不開的情感。

記得有一年，開車載父母親重返住過的地方。父親興奮地下車探尋他過去手植的樹木，鮮明的記憶未遺失，很快就找到，樹木依然挺拔，有一種故友重逢的欣喜，不過有些樹木因宿舍改建而移植他處或砍除了。昔日景物全非，自是萬分的不捨和懷念。種樹春可賞花、夏可乘涼、秋天結果，是父親堅持不移幸福美好的願景。

結婚後，買了有院子的房子，實現了我和父親的宿願，於是把打造美麗庭園的任務交給父親，他開心的到園藝行買樹苗，有欖仁樹、芒果樹、楊桃，當然一定有不能缺席的的茄苳樹。當初彎腰澆水的樹苗，在大家滋養照護下，樹已高大茁壯，父親手植的茄苳樹，已達二層樓高。可惜他已離開了。爸爸雖然走了，但樹可以長命百歲，綠蔭如傘，兒孫們常在樹下嬉戲，一幅溫馨的畫面。抬頭仰望枝葉茂盛的樹梢，如同父親未曾遠離，靜靜地守護我們。

曾看過報導，臺師大已故石再添教授，學識淵博，教育英才，每收一位博士生，就在院子裏種一棵樹，學生回去探望恩師時，會關心當年老師為他們種下的樹，這是一種飲水思源的學習。教育和種樹都是百年樹人的工作。在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棵樹，讓心靈可以依靠的大樹。

感恩父親種下這棵幸福樹。看著它成長，甚至延續到下一代，是另類的生命延續。樹和人的生活是何等微妙關係啊。茄苳是平凡的樹，是我們的家族樹，象徵希望和傳承，與對故鄉的思念，種一棵茄苳樹，看它生根、發芽、茁壯，生命的故事繼續著……那是一棵種在我心裏的樹，永遠屹立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