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東西撫慰我的心

你有對你而言無比珍貴的物品嗎?近年研究揭露,我們對所有物的依戀不僅來自於我們從中獲得安全感,也來自它們彷彿自我的延伸,帶有我們的本質。

撰文/羅素(Francine Russo)

攝影/阿契柏德(Timothy Archibald) 翻譯/李明芝

我的東西撫慰我的心
我的東西撫慰我的心

在一間裝飾得五彩繽紛的教室裡,一名五歲男孩興致勃勃說著自己最心愛的東西――他的恐龍T恤,而那天早上媽媽強迫他拿去洗。接著,研究人員讓他玩兩個簡單的電腦遊戲,當然,他努力求勝,但是實驗設計暗藏玄機:研究人員刻意讓他贏一場遊戲和輸掉另一場。如同詢問參與這項研究的其他男孩和女孩,研究人員在這名男孩經歷勝利和失敗後問他,是否願意把自己心愛的東西借給其他小孩一個晚上?

這是2015年以色列巴伊蘭大學的心理學家迪森卓拉克(Gil Diesendruck)和同事進行的研究,目的是探討當幼兒的自我感(sense of self)受傷時,是否會更強烈依附具有個人意義的所有物。結果相當引人注目,兒童願意出借心愛物品的可能性,在贏得遊戲後大約是輸掉遊戲的兩倍。然而如果實驗設計成孩子較不在意的物品,遊戲的輸贏對出借物品的意願就沒有影響。

近期有許多這方面的研究,實驗目的在於了解人、安全感和物質財產之間深層複雜的情感和心理關係。這類實驗主要根據20世紀晚期的心理學先驅鮑比(John Bowlby)、安思華斯(Mary Ainsworth)和溫尼考特(Donald Winnicott)的研究,他們建立了一個著名的理論,認為嬰兒與母親的依附關係對嬰兒未來的人際關係有莫大影響。溫尼考特也指出,嬰兒開始察覺自己和母親是不同個體,他們能藉由代表自己的「過渡性客體」(transitional object)從而學習獲得安全感。以一般說法來形容,我們把這個客體稱為「安全毛毯」。

自那時起,演化心理學、人類學、消費行為研究和神經科學等領域都肯定所有物能填補許多情感需求、安撫被寂寞包圍的我們,並提升我們的自信。事實上,我們擁有的物品不只經由替代生命中的重要他人而讓我們感到安心,我們也會把這些物品視為自我的延伸。我們相信(或可說我們表現出我們相信)某種程度上,自己的本質滲入我們擁有的物品;如果這些東西受到損害或遺失,我們也會感到受傷和失落。

更直接地說,我們與所有物的關係聽起來可能有點瘋狂,但絕對正常。英國諾桑比亞大學的演化心理學家尼夫(Nick Neave)說:「我們都會保存物品,而且從擁有這些物品中獲得極大安慰。這是演化遺傳下來的部份特質。」尼夫解釋,保存食物是重要的生存機制,特別在食物短缺時,武器和工具也一樣。尼夫說:「一個人孑然一身來到世界,會感到脆弱無助,他需要擁有物品才活得下去。」

當然,人類是社會性動物,所以我們對安全的需求絕對不只是單純地「活著」,或許可用心理學家馬斯洛(Abraham Maslow)經典的需求層次理論來加以說明。在1943年發表的論文中,他把人的需求以金字塔圖像呈現:金字塔面積最大的底層代表生理需求(例如食物、空氣和水),往上層依序為人身安全(例如庇護所、武器)、愛與歸屬感(例如人際關係和社群)、尊重(譯註:此處指對成就或自我價值的個人感覺,以及他人對自己的認同與看重),最高層次是自我實現(充份發揮潛能的最佳心理健康狀態)。可能除了自我實現的需求以外,我們擁有的物品幾乎在所有層面都能扮演提供安全感的角色,包括尊重(提升自我強度)和歸屬感(對人際關係有信心)。

我的「它」,也代表我

1890年,心理學家兼哲學家詹姆斯(William James)提出,個人的自我不只包含自己的身體和意識,還包括他所擁有的一切,例如家人和朋友、「他的土地和馬匹、遊艇和銀行帳戶。」不管自己有沒有意識到,許多人都覺得自己擁有的物品是延伸自我(extended self)的一部份。而更深層、甚至更不容易意識到的信念是,透過實際接觸,我們會在自己的物品灌注自己的本質。根據荷蘭蒂爾堡大學的社會心理學家史塔夫洛伐(Olga Stavrova)所言,雖然19世紀晚期的人類學家是在原始社會發現這種感染信念(contagion belief),但許多研究已證明感染信念在現代美國和歐洲文化中鮮活存在。史塔夫洛伐等人於2016年發表在《判斷與決策》的文章提到,研究一致顯示,人們一想到接觸例如連環殺手的衣物或納粹軍官的帽子,就會感到噁心。在藝術和音樂方面也有類似現象,史塔夫洛伐說:「人們很容易不自覺相信音樂帶有作曲者的本質。」如果作曲者是十分沒有道德的人,人們會刻意避免去聽此人的作品。

小孩身上也看得到感染信念,而且帶有奇趣。迪森卓拉克和同事在研究兒童分享心愛所有物的意願時,也進行了另一項實驗:有個大人讓一名女孩看另一名同齡女孩的照片,並對女孩說,照片裡的小孩心眼很壞,會打她的朋友,也不聽爸媽和老師的話,「你願意把你心愛的衣服給這個女孩嗎?」女孩堅決地說:「不要、不要、不要。」研究人員繼續問:「那如果我們先把衣服洗一洗,怎麼樣呢?如果我們洗很多次呢?」女孩回答:「嗯……這樣或許會吧。」

研究人員反覆跟孩子進行的對話顯示,孩子相信自己的物品包含(且保留)自己的一些「微粒」,當這些本質從該物品移除(例如清洗乾淨)時,他們比較能忍受想像讓某個「壞孩子」接觸此物品。迪森卓拉克說,這個「向後感染」的例子特別有趣,因為跟「向前感染」不同,它不符合我們對生物污染的理解。還有一點很奇特,孩子相信,另一個人接觸已不在自己身邊的物品,還是可能以某種方式影響自己。他把這個概念比喻成一條繩子,自我在繩子的一端、物品在另一端,而自我像是會沿著繩子移動到物品、碰觸到某個「壞孩子」,然後對方的壞會沿著繩子再回到自我。

令人振奮的是,近期許多腦科學研究已經提供證據,顯示我們確實把所有物視為自我延伸的一部份。2013年,當時在耶魯大學的心理學家金京美(Kyungmi Kim,音譯)和強生(Marcia Johnson)於《社會認知與情感神經科學》發表功能性磁共振造影(fMRI)的研究,發現當受試者想像物品是「屬於我」時,活化的腦區與提及自我時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