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裡戲外,搶那片刻的天光──胡波與他的最佳影片《大象席地而坐》

文/王儀君,共同採訪撰文/楊隸亞 攝影/潘圖

今年金馬獎最感傷的一刻,在宣布最佳劇情片得主為中國已故年輕導演胡波的《大象席地而坐》,代為領獎的胡波母親久久哽咽不語。這是胡波生前處女作、也是遺作,4小時灰色調的電影裡,拍攝過程日日在「搶天光」之中完成。那道光,是絕望裡仍繫著最後祈求的證明,這也是胡波短短29年生命的映照。《報導者》獨家越洋訪問本片攝影師范超、演員彭昱暢,以另一種方式,看見胡波與他的作品。

《大象席地而坐》中國|2018
獲第55屆金馬獎最佳劇情長片、最佳改編劇本(胡波)

4個人,一連串的麻煩,演變成無路可逃的困境,都在漫長狼狽的一天裡:為朋友出頭的少年、為弟弟報仇的哥哥、身陷醜聞的女孩、老無所終的男子。傳說中,滿州里那頭整天坐著的大象,似乎成了他們唯一的救贖。胡波以多線敘事、大量一鏡到底的手法,在將近4個小時的時間跨度中,徐緩交織生命的錯綜,也對殘酷的世界發出詩意的咆哮。

胡波

1988年生,逝於2017年10月。中國獨立導演與小說家,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2014年金馬電影學院學員。中篇小說〈大裂〉曾於台灣獲得世界華文電影小說獎首獎。《大象席地而坐》為其首部長片,獲柏林影展青年論壇影評人費比西獎。

遠方傳來象的鳴聲,一天將盡。這是電影的最後一幕。

胡波,2017年10月自縊過世,他生命的光輝黎明,雖遲了一年,還是亮了起來。《大象席地而坐》,不僅奪下了第55屆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獎、更獲頒最佳劇情片,同時也是台灣觀眾票選出的最受歡迎影片,得到評審與觀眾的雙重肯定。

頒獎典禮上,站在胡波母親身旁的北京電影學院老師王紅衛,在致謝時真摯道出:「這個獎不是只給這一部影片,也是給胡波、給整整這一代青年導演。在這樣的華語電影至高的平台上,評審能夠把這個獎給這樣一部電影,是對青年最好的感召,這也證明了金馬獎是迄今為止推動華語電影前進,最勇敢的力量。」

胡波與台灣甚有淵源,《大象席地而坐》改編自《大裂》一書中的電影同名小說,場景即設置在台灣的花蓮市;而早在2014年,胡波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不久,隻身來到台北參加「金馬電影學院」,尋求他的電影夢。他也是繼2013年新加坡導演陳哲藝以《爸媽不在家》後,金馬學院第二位拿到金馬獎最佳劇情片的傑出學員。

當時擔任學院剪接指導的廖慶松(廖桑),回憶起與胡波的相識,難掩愛才之心,「他是我看過北京電影學院裡面,最有才氣的。」在廖桑記憶中,胡波高大帥氣,但兩人談話過程中,觀察敏銳的廖桑仍能感受胡波即使笑著,眼尾藏不住憂鬱。

與胡波一起在金馬學院同組創作的新加坡導演曾威量,則記得胡波是個寡言的人,只有偶爾休息抽根菸,兩人才會說上幾句,「也許他話語不多,但可以在他的作品裡看到他這個人。我看了胡波小說和電影後,越發現他的吶喊和宣洩,全都在影像裡。」

對於胡波在金馬學院時面對創作的堅持,曾威量也印象深刻,「他對想要執行的東西,非常清楚,不妥協的。」這段形容與匈牙利名導貝拉・塔爾(Bela Tarr)對胡波的描述相似。2017年西寧FIRST青年訓練營期間,塔爾擔任胡波的導師,他曾如此談起對胡波的觀察:「非常了解自己想要的。」

胡波的創作才華,亦受到導演侯孝賢的肯定。在今年金馬學院的結業式上,侯導連三次稱讚《大象席地而坐》,「我昨天看了胡波的片子,我真的非常感動。非常好,非常、非常好,比我們年輕時拍片,都還要好。」胡波離世一年多來,探究胡波逝世原因的談論,遠高於對電影的討論。所幸藝術作品自有生命,2018年2月,《大象席地而坐》獲柏林影展青年論壇影評人費比西獎,此次再獲獎金馬,台灣觀眾終於有機會進入這位年輕導演的創作世界。

「滿洲里的馬戲團有一隻大象,牠他媽就一直坐在那,可能有人老拿叉子扎牠,也可能牠就喜歡坐那兒,很多人就跑過去,抱著欄杆看,有人扔什麼吃的過去,牠也不理。」──《大象席地而坐》

胡波不只是導演,也是一名優秀的小說家,他擁有一個寫小說時才使用的筆名「胡遷」。身為小說家的「胡遷」,文字節奏俐落;然而身為導演「胡波」,打從一開始就決定要以一個又一個的長鏡頭,織成一部長篇,才能把故事說盡。

在胡波筆下,4個角色、一天時間、各種委屈。不論是描寫年輕人真心換來冤枉不義、青少女情竇初開得來謊言背叛、孝親奉養的人倫悲劇、或是友情愛情天秤兩端的孰重孰輕,這些在外人看來沒啥大不了的「小事」,更加深他們心中有苦,無處可去。

這樣故事基調,同時也定義了《大象席地而坐》的影像顏色──灰。

胡波清楚,掌握灰的方式就是避開光,避開世人對「光」的理解──希望。胡波懂光,知道往太陽的暗面才能去到灰色的地方,這點清晰的反應在拍攝過程中。「我們每天都是在太陽出現前,還有太陽下山的兩段時間抓緊拍戲,」飾演電影男主角的彭昱暢,在接受《報導者》電話採訪時,這麼告訴我們。

雖然胡波給了《大象席地而坐》抹除希望的灰色,卻仍留給4個角色一線希望:去滿洲里看大象──讓那頭久坐動物園裡不動的「象」,做為逃遁現實世界的隱喻,做為「生活在他方」的慰藉。

但經過近4個小時的冒險後,4個人卻始終沒有抵達滿洲里。載著他們的巴士停靠在公路旁,男孩韋布踢起毽子,眾人圍著,你一腳啊,我一腳啊,踢著。

對某些觀眾而言,4小時的「灰」或許難以承受,但只要過完這4個小時,戲院就會再次亮起。而再也無法得知的是,銀幕後那4個受傷取暖、踢著毽子的人,是否找著了滿洲里,是否繼續走下去?(連結至報導者看完整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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