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意外逼出台灣「缺電」現形記

5月的台灣，很不平靜。5月13日下午3點，台電緊急實施分區輪流停電；5月17日，本土確診案例創歷史新高333例，晚上8點50分，台電再次執行限電。任誰都想不到，新冠疫情會成為壓垮台電的最後一根稻草，逼出台灣「缺電」現形記。

對長期關注能源政策的學者專家而言，513停電只是遲早問題，「但我沒想到五天內二次停電，創下台灣電力史上的紀錄，」清大工程與系統科學系特聘教授李敏說，今天（18日）上午10點40分用電占比又逼近90％，台電緊急呼籲大家節約用電，非必要電器暫時不用。

台灣，是到了該檢討「能源政策」的關鍵時刻了。

重啟中火3號機組，就已嗅到不對勁......

其實，今年4月就已出現「電力吃緊」的蛛絲馬跡。李敏說，4月5日，當台電未通知台中市政府，於深夜重啟台中火力電廠3號機組時，「雖然當時備轉容量都是綠燈喔，但我已嗅出不對勁的味道」。

清大工程與系統科學系教授葉宗洸進一步分析，3號機裝置容量55萬瓩，對供電備轉容量率貢獻度不過1.5％。但台電整體備轉容量率在10％以上（綠燈），竟然不甩2000萬鉅額罰款與增加空汙的罵名，硬踩中市府不准重啟的底線，「這也讓過去兩年多的供電充裕假象，徹底破了功」。

台中火力電廠。台中市政府提供

從今年5月1日起，台電的系統電壓與頻率開始出現異常，每15分鐘一次的紀錄顯示，電壓、頻率均不斷下降，「顯示發電系統早就瀕臨崩潰邊緣，限電只是早晚的事情，」一位退休的台電工程師說。

5月13日下午，全台就迎來「815大停電」（2017年8月15日）後的首次限電，影響擴及400萬用戶；四天後的5月17日傍晚，許多人的手機傳來「電力中斷通知」簡訊。

一位55歲的新北市家庭主婦說，「我嚇壞了，剛因應疫情準備的一冰箱食物，千萬不要再停電了」。

雙北疫情戳破台灣「電力充沛」的謊言

誰也想不到，雙北的嚴峻疫情，會意外戳破台灣「電力充沛」的謊言。

5月16日，當本土確診案例暴增至206例時，台北市長柯文哲再三呼籲，市民不要移動，能請假就請假，在家辦公；17日早上10點半，雙北又緊急宣佈，國、高中以下一律停課。

當多數人都遠距上班、孩子被迫在家學習時，用電量一定激增，加上5月高溫不斷、水情又吃緊，17日即創下歷史5月用電新高紀錄，甚至連入夜後至晚上7點半，理應下降的用電量，仍維持在3500萬瓩，台電不得不在8點50分，祭出停電措施。

即便513大停電時，政府矢口否認是缺電，直指是「電網」惹的禍。

但5月18日凌晨，台電發布新聞稿，終於坦承「電力不夠」的事實。停電理由是興達電廠1號機17日下午故障跳機，台電發動水力抽蓄機組，發電仍有限。另包括核三廠1號機、林口3號機、麥寮3號機等大修機組依規劃期程，無法歸隊發電……。

高雄興達電廠。wikimedia commons by Eric Deng

李敏引用鄧麗君「你怎麼說」的歌詞：

證明你一切都是在騙我（沒有缺電），看今天（17日停電）你怎麼說？

「缺電是事實，台電真的真的擠不出任何一丁點的電力了，」葉宗洸進一步說。

從2016年5月20日以來，台電從上到下，為達總統蔡英文「不缺電」的承諾，隨時緊盯「電力通報」系統，連身經百戰的資深員工都倍感壓力。

相關人員每天絞盡腦汁發電，甚至到了「有步找到沒步（台語）」的境界。原應除役的老舊機組仍持續運轉；救命用的四部緊急發電機組也出勤了，這原是二座核電廠的備用電源，每度發電成本10元以上（現每度電售價2.53元），甚至連「降壓降頻」供電的「偷吃步」都用上了。

台電目前能做的，就是擴大向企業購回用電權力的「需量競價」額度，鼓勵用電大戶競標，台電花納稅人的錢，將客戶簽約的電買回來應急。

「台電工程師真不是人幹的......」

儘管想盡一切辦法，513、517還是停電了。一位台電退休官員氣憤說，官網寫10.5％的備轉容量根本是假的，缺電才是真。17日只是興達1號機出問題，發電占比不到0.5％，搶修後，理應再做仔細的檢查，不能馬上發電，還是上線了，顯見電力嚴重不足。

他進一步說，「台電的工程師，真不是人幹的工作」，還得承擔龐大壓力。

首先是現場執行運轉、維修的工程師，不容許犯一點錯，任何一部機組出問題，都可能要分區停電。

台電維修工程師。張智傑攝

其次是負責公布資訊的人，到底10.5％（電力充裕的最低下限是10％）的備轉容量如何計算出來？為何更改既有的計算方式？

再來是控制中心的調度人員，在用電尖峰期，肯定陷入天人交戰。李敏說，停不停電變成一盤賭局，調度員要不要賭一把，供電改變的速度會不會快過用電改變的速度，是否再撐一下，用電高峰過了，頭過身就過；還是要避免電力系統崩潰，逕行分區停電，但恐拆穿高層「不缺電」的假象，也會讓長官冒上政治風險，甚至丟了烏紗帽。

「513只是個頭，停電才剛開始！」

其實，就在5月13日早上，曾任台電調度中心的主管就發現核二、核三廠的輕油發電機都啓用了，甚至超過100％！這位主管感慨說，「513恐怕是一個頭兒吧？停電才剛開始呢！」

果然，5月17日又來第二次停電。「從517的電力調度分析，台電已到了殺雞取卵的最壞狀況，」李敏悲觀地說。

他於17日下午6點上台電網站觀看，四部氣渦輪機組還一直運轉中，「這是緊急備用電源，成本非常高，台電非不得已是不會啟動的」。

另外，很重要的日月潭、明潭、大觀「水力抽蓄」發電廠，總發電量260萬瓩。李敏發現從17日上午就一直發電到下午6點，但在水情嚴峻的此刻，明潭水庫卻從晚上八點起開始放水，透露出不尋常的訊息。

17日下午2點，台電甚至還拜託台塑的麥寮3號機提前供電（原計19日上線），依舊無法避免分區停電的命運。

學者專家均坦承，政府再不檢討、修正能源政策，缺電將是家常便飯。

葉宗洸進一步分析，將來基載電力（24小時穩定供電，如火力、核電）會愈來愈少，新能源政策預計到2025年要達到燃氣50％、燃煤降為30％，再生能源增至20％。屆時基載電力僅剩30％，其餘都靠不穩定的能源供電，如太陽能光電白天才有電，風電僅靠冬天的東北季風，燃氣又存有「僅七天庫存量」的風險。

他嘆口氣說，現在才5月就開始停電，今年6月核二廠1號機除役（100萬瓩）、2025年核三廠功臣身退後，一口氣會少掉400萬瓩發電量，停電將成台灣的日常。

台灣五天內兩次停電，行政院長蘇貞昌二度向全民道歉，連台電都呼籲民眾共體時艱，節約用電。但，這終非根本解決之道，政府如不即時檢討能源政策，偶然的停電，將變成永久的缺電。

本文轉載自遠見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