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人」掉淚就是不專業?

(示意圖/來源為Pixabay)

 

許多人對「新聞人」有個刻板印象,覺得記者個個沒血、沒眼淚。但如果你跟我一樣,在那場記者會直播的時刻,看到在場的幕前幕後所有人都哭成一團,你就會明白:新聞人,也是人。

 

身為一位主播,我可以秉持過往新聞教育要求我的「客觀」,播報這則報導,我可以選擇用非常冷靜的態度,為這件事做出結尾;但我必須說,如果要我面無表情,那就不是真的我─我必須刻意去掩飾我的情緒,而那種情緒,其實也不過就是身為「人」的最基本感情:悲憫之心。

 

而不帶感情的敘述也明顯與當下所有觀眾的情緒無法產生聯結。所以,我真的不認為主播即使表現出些許悲傷,或記者在連線時哽咽,就代表我們不專業。

 

其實自我入行以來,這樣的時刻經常出現。還在飛碟電臺時,我跑了舉國震驚的林春生、高天民、陳進興等三人在各地犯下的殘忍殺人案,包括方葆芳命案、白曉燕撕票案,以及南非武官官邸人質挾持事件。其中白曉燕案,從她被綁架後到遺體發現前,各家媒體記者天天守在白曉燕母親白冰冰位於林口的家門外,包括我在內。某個晚上,現場一陣騷動,傳出消息說白曉燕遺體已經找到,被棄置在臺北縣新莊的中港大排。所有記者聚集現場,等待著白冰冰出現。

 

白冰冰到了現場,親自指認愛女。整個過程,她面露哀戚,情緒卻沒有失控,只有在掀開白布的那一刻,用手摀住了嘴巴,其餘時間,她的雙手都合十在胸前,似乎在為愛女默禱。結束後她不發一語,直接回到了住所。

 

女兒被綁架長達十四天,期間白冰冰收到愛女被凌虐的照片,她獨自與歹徒周旋,交付贖款時多次遭歹徒晃點......傾全力營救女兒的她,最後等到的仍是一具冰冷的遺體。那一刻,我們都以為看到的會是一個終於崩潰的母親,但卻沒有。

 

白冰冰把自己鎖在家中。就一個新聞工作者來說,這起中華民國史上最重大的社會案件之一,採訪當事人的回應是我們的職責;但就一個「人」來說,我真的不知道,如果當白冰冰就站在我面前時,我該開口問她什麼。問她情緒平復些了嗎?如果今天換做是你,平復得了嗎?

 

很幸運的,我不需要直接問白冰冰這些問題。五月十一日,她為愛女舉行了告別式,當天是母親節。之後在她林口住家附近搭起了一個臨時棚架,那晚,像是一場感恩會,白冰冰和愛女的同學們一同出現在會場。這是她在白曉燕遺體被發現後,第一次公開訴說自己的心情。所有國內媒體全在現場,攝影機一字排開,有二十多架。飛碟電臺破例在晚間音樂節目播出時,插播這場感恩會的現場實況。我把行動電話放在現場的音箱旁,讓白冰冰所說的一字一句,同步透過廣播發射系統,送到每位聽眾耳中。當時我看著的、聽著的,不是一個資深藝人,不是演藝圈的大姐大,只是一位心碎的母親。我邊聽邊掉淚,不經意的一回頭,發現二十幾架攝影機後的攝影大哥們,個個都紅了眼眶,有的跟我一樣,眼淚直接掉下來。

 

當交回這段連線時,我的聲音是哽咽的。後來我向我的主管侯天佩經理道歉:

「侯姐,對不起。我聲音有點哽咽。」

「沒關係。臺內所有在聽轉播的人都跟妳一樣。這叫悲憫之心,聽眾會諒解的。」

 

本文節錄:【記者不是你想的那樣:蕭彤雯的新聞現場】一書/下圖來源為時報出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