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交之後:為什麼我們的「友邦」不願意幫助台灣?

圖片來源:中央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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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獨立評論

文/翁士博

台灣跟布吉納法索斷交之後的隔一週,我經過君悅酒店,被大陣仗的禮賓車隊吸引了目光,飯店門口站了一排身材莊碩的西裝男子,目光如鷹般地掃視飯店進進出出的人。這場景在台北的五星級飯店,應該稀鬆平常,但這回外國貴賓不但人數多,而且都是深膚色的人。

隨著非洲邦交國一一流失,台灣與非洲國家的交流又比之前更少了。在台北街頭要看到深膚色的外國訪團,機率越來越低。我仔細瞄了一眼西裝男子胸前的別針,上藍下紅的國旗,我認得。這是一個曾被法國殖民過的國家,追求獨立的過程中,革命領袖將法國紅白藍三色國旗撕毀,代表結束法國的統治,去除中間白色的部分,象徵將白人趕出去,最後將紅色和藍色縫合,表示國家合而為一,成為現在的國旗,這是海地。

▎外交背後的利益計算

海地在中南美洲,但與非洲頗有淵源。從西班牙入侵到法國殖民這段期間,當地原住民逐漸消失殆盡,殖民者需要勞動力,就從非洲引進大量黑奴,從此海地變成黑人國家,之後更成為全世界第一個黑奴起義建立的國家。現在非裔黑人占總人口95%以上,在拉丁美洲獨樹一格。

海地與非洲的連結有時更勝拉美,他的官方語言是法語,不像鄰國都是講西班牙文,2012年更申請加入非洲聯盟……

對台灣的邦交來說,海地是中南美洲的10個友邦之一,卻是非裔領導的2個國家其一,更是現在僅剩的唯一法語國家。在我看來,這個飽受天災人禍摧殘的貧窮國家,在台灣的外交版圖卻有著頗為關鍵的指標:

第一,他人口超過1,000萬,布吉納斷了之後也只剩瓜地馬拉和他;

第二,他是國際法語國家組織的成員,台灣需要打入法語世界的敲門磚;

第三,他是非洲聯盟的觀察會員,對於非洲事務有一定影響力;

第四,他是台灣最接近美國本土的邦交國,首都太子港距離佛州邁阿密僅1,100餘公里,比貝里斯還近,有戰略意義;

第五,他因災禍頻仍又急需發展,世界各國將之視為展現人道援助精神的舞台,台灣不能缺席。

即便沒有上述這些關鍵點,我們目前只剩18個正式邦交國,每一個對我們來說都是極其重要的。而且這次海地的訪台,是總統的國是訪問,層級如此高,也難怪維安的等級如此森嚴。

這次訪問表面上的緣由是討論兩國合作計畫、深化台海邦誼,但在台灣剛與布吉納法索斷交之際來訪,是否希望台灣加碼援助,以維持外交關係……「他是來談條件、尋求利益的嗎?」輿論自然充滿想像空間。

▎如果你總擺出厲害的姿態,誰會覺得你需要幫助?

過去我們對待邦交國的請求,都是真心相待,又怕受傷害。如果說兩國關係,表面上無數的晤談和宴會,底下就是「利益」兩字,那台灣的利益在哪?如果以投資理論來看,這樣一個邦交國,值得台灣花多少錢去投資?

海地這個國家可以給台灣的,就是一個百廢待舉的投資市場、建立人道援助形象的舞台、和支持台灣參與國際組織的一票。其中台灣政府最想要得到的是後者,若能擠進世界主流機構,諸如世界衛生大會(WHA)、聯合國氣候變化綱要公約(UNFCCC)及國際民航組織(ICAO)等,是多麼令人振奮,所以花費大把預算也在所不惜。

但看得出來,這種贈與形式的外交策略,投資報酬率不高。對台灣來說,國際援助變成一道「慈善家矛盾」難題:富人捐助某個慈善組織,想建立慈善家的形象,如果給的錢不多,大眾不會認為這是個善行;給的金額夠高,社會反而認為他若是拿得出那麼多錢,想必自己一定還留有更多,更不會感激。

在非洲的邦交國中,這種場景好熟悉,台灣援助的內容若不夠顯著,當地人總覺得沒有實質幫助,無法改善情況。為了達成我們想要的聚焦效果,我們選擇了大型援助計畫來做,醫院、學校一棟一棟蓋起來,當地人很高興,卻認為這對台灣來說,只是九牛一毛,我們國家一定很有能力,很富裕,不會需要他們回饋。

「可是我們需要你們幫我們在聯合國發聲呀,」我說。

「你知道聯合國總部附近有多少專門在做遊說的公司嗎,你們怎麼不花點錢,請他們幫你們推入聯?」當地官員這樣回應。

他不完全是在說笑,歐美的政治運作中,遊說是個要角,多少不可能的法案都是在專業遊說的運籌下通過,比起請求小國家氣若游絲地在國際會議中發聲,台灣應該要走一條非傳統的路,想辦法獲得更多注意力。

▎示弱也是一種力量

我們始終對於僅存的邦交國掏心掏肺,然後每年在世界衛生組織大會,心酸地數著有幾個國家為台灣發聲。那些屈指可數的盟友中,有幾個不是唸完官樣文章就匆匆下台?有幾個是打從心裡,澎湃地想要為台灣吐一口氣?為什麼沒有?因為他們內心壓根就覺得台灣不是一個需要幫忙的國家。我們表現出來的,是我們過得很好,慷慨樂善好施的形象,這樣要別人為你仗義執言,怎麼可能?

反之,在國際組織大會中,一些爭取獨立的地區,像西薩哈拉、北賽普勒斯等,更具爭議性,沒有什麼國家敢為他們站台,他們反而能獲得更多注意力和政治能量,差別在於他們示弱,表現出被打壓,國家發展受到阻撓,人民意志無法伸張,百姓生活需要救助……。運用這樣的形象,再向國際發聲,出聲的力道一致,聲量自然放大,聚焦力跟發聲國家的數量並無關係。台灣今年與布吉納法索斷交的時候,反而在世界衛生大會掙得更多注意,就是一種示弱的力量。

大國窮其力,小國巧以存,別再說「小國無外交」了。有的,只是方式不同。我們逐漸變成國際孤兒,不是因為台灣國家弱,而是因為我們的大國迷思。台灣對外一直在塑造自身發展進步、國力強大的形象,經濟奇蹟、科技之島……我們對自己的教育、醫療、生活水平相當自豪,這自信沒什麼不好,只不過我們無法拿經濟實力,換算成政治力。不然身為全球前20大經濟體,理當可以參加G20高峰會不是嗎?

台灣必須認知到,我們是國際政治的弱勢者。如果只用大國思維去做外交,用已開發國家的視角到第三世界去援助、教導、開發建設,為善不落人後的結果,除了花費大把鈔票以外,就是有求於人的時候顯得尷尬。不是友邦不報恩,而是他們覺得你並不需要幫助,幫也非出自內心,交差了事,以後還有好處拿就好了。

▎捨棄大國思維,用更真實的樣貌自處

當然,示弱也並非要我們裝可憐,但在外形象不一致,會讓台灣很難獲得國際上廣泛的認同。設定一個長遠恆定的外交策略,可以提升涉外事務的效率。大國要展現國力,用經濟力、政治力去換取影響力,我們要走這條路,就不要再央求小國發聲,而是尋求更有實質影響力的遊說團體,製造震撼性的國際場合,與一線國家平起平坐。北韓就是將自己視之為大國的外交實例。

若大國策略難有突破,用小國思維做外交並不會矮人一截,而且可能更省錢,不用再到落後地區跟其他國家拚比援贈金額,反之與弱勢國家站在同一線,讓他們知道我們也是遭遇困境的國家。患難兄弟,結盟的情感更堅定。

外交事務與人道援助是兩門科學,我們卻時常放在同一張談判桌上,幻想著雙贏:出手大器宛如歐美國家的強勢和優越,同時又以人道國家的身分贏得世界的認同,裡子面子都有了。台灣的外交想要雙主修並非不可能,但以有限的資源,在現在這個轉捩點,專注一條路,反而會有更佳效果。

對政府單位而言,外交是本業,爭取國際空間是任務,找出最適合台灣的手段和策略,走一條自己的外交路。不用跟援助綁在一起,人道計畫就交給民間團體、非政府組織去發揮,這是他們的專長。不然兩造互相掣肘,官方為維持長期援助計畫,難有大破大立的政策,而這些本應在地生根的人道計畫,時常剛撒下種子,就因為外交生變而喊停,每當斷交之時,新聞媒體就要追問留學生、實習生的去留,而將之遣返,先前的投資就這樣付諸流水,好種子變壞種子。

六月初,非洲僅剩的一個邦交國史瓦帝尼(舊名史瓦濟蘭)國王訪台,一來參加他兒子的畢業典禮,二來與台灣簽署經濟合作協議。身為台灣在非洲最後一個朋友,自然受到關注。訪團在台灣待了一星期,結局似乎相當圓滿,協議簽了,國宴也愉快,兒子想續留台灣深造。沒聽聞有什麼談條件。就這樣,史國成了蔡總統口中的「非洲窗口」,雖然他的土地面積和人口僅占非洲的約0.1%。至於那其他99.9%的非洲,台灣就要靠其他方法去打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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