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民主先生，也是黑金教父

李登輝過世了。生前的評價兩極，李登輝的功過似乎即便蓋棺也無法論定，喜歡他的人認定他是民主先生、台灣之父；討厭他的人依舊認為他是黑金教父、心向日本。

李登輝過世後，藍綠政要紛紛發文弔唁。曾經是李登輝兩岸重要幕僚的蔡英文總統，寫到「敬重」、「時代開創者」、「帶領寧靜革命」、「把自由和民主留給台灣」、「精神將會引領新時代的台灣人」等字眼，對李登輝的評價極為正面，文字中也流露出很深的情感。

前總統陳水扁則提到兩人兩年半前才藉著李登輝96歲大壽「政治和解，一笑泯恩仇」，並以「民主之船老船長」、「對台灣民主鞏固與深化的推動」等辭彙推崇李登輝。

行政院長蘇貞昌的講法就更簡短，以自己和李登輝在同一個時代為國家服務、一起守護土地，曾經促膝長談，來描述兩人的互動；對於李登輝的功過，則僅以「在台灣的民主轉型過程中，有關鍵的角色」、「對台灣的貢獻會在台灣人記憶中」。相形之下，距離感更遠，用詞也更中性。

李登輝曾經長期帶領國民黨，最後卻被國民黨開除黨籍，藍營的處境相對尷尬。李登輝一手提拔、曾經是李登輝副手的連戰，雖然說李登輝是「推動中華民國民主深化重要推手」，但細數的卻是國統會、國統綱領、開啟兩岸協商等事蹟；並說兩人之後看法立場產生歧見，「功過是非，留待歷史論斷」。

被李登輝認證為「新台灣人」的前總統馬英九，則肯定李登輝「繼」蔣經國解嚴、開放組黨後，進一步推度國會全面改選、總統直選，對台灣民主化有其貢獻；但卸任後政治理念發生巨大轉變，「相信歷史將有公正客觀評價」。

曾經和李登輝「情同父子」的宋楚瑜則直到李登輝過世20小時後才發表聲明，主要談的是兩人過去的過往，對於李登輝的評價，則以「為民主發展貢獻心力」，民主轉型「關鍵性影響」稱之。

從藍綠政治領袖的反應可以看出，除了蔡英文、陳水扁兩個承接李登輝「道統」的總統之外，其餘的人對李登輝的評價都很保守，而且是曾經越接近、評價越保留、越欲言又止。

所有對李登輝的評論，都會談到李登輝的「多變」與不一致。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對李登輝的評價除了藍綠各有立場之外，不同年齡層的民眾，對李登輝的評價也會有很大的差異。

李登輝卸任總統已經20年，一般而言，對李登輝評價最高的年齡層，大概在30~40歲之間，這個年齡層的人，李登輝執政時都還沒出社會，他們認識的是一個被國民黨開除、獨派的精神領袖李登輝，這個李登輝其實是相對一致的。他們對李登輝的喜好，主要是對一個堅持台灣價值的退休老人，而不是對民主的貢獻。至於比他們更年輕世代，對李登輝的感覺又太淡了。

不同時期的李登輝，展現出的其實完全不同的政治性格跟態度。當副總統跟剛接任總統時的李登輝，是傳說中「坐三分之一板凳」，在外省執政集團中的少數本省人，姿態極低。李登輝跟國民黨內非主流的鬥爭，有很大部分是為了生存的不得已。回應「野百合學運」的民主化訴求、引進地方派系對抗國民黨內不同勢力，金錢與權力交互為用，以致於後來被稱為黑金教父，都是鬥爭的不得不然。

1993年郝柏村辭去行政院長，到1997年第四次修憲這段時間，是李登輝政治力量的極盛期。國民黨內反對勢力完全潰散，李登輝指定的連戰擔任行政院長、宋楚瑜擔任省長，李登輝已經好整以暇的開始安排卸任後的政治布局。當時李登輝領導下的國民黨，其實是非常霸道、強勢的，對於不聽話的人毫不手軟，即便是宋楚瑜也難以倖免。

2000年之後的李登輝，被國民黨開除之後，自然撕掉了統派的標籤、丟掉了統派的包袱，轉身成了台聯的精神領袖、「台派」的開山祖師，甚至毫不遮掩的站在日本的立場講釣魚台主權、慰安婦問題。離開了權鬥的角力場，凡事不必再遮遮掩掩、顧慮他人的想法，這段時間的李登輝可能才是相對真實的，李登輝的支持群眾也從原本的淺藍、國民黨本土派，轉為深綠。

雖然解嚴、解除黨禁、報禁是蔣經國任內，但台灣包括國會全面改選、直轄市長選舉、總統直選都在李登輝總統任內，李登輝在台灣的民主進程上，毫無疑問扮演關鍵的角色，也有相當的貢獻。但若要就此認定李登輝對民主價值有什麼特別的信仰或堅持，卻也言過其實。

李登輝推動制度的改變，往往都伴隨著權力鬥爭或擴張。國會全面改選，是藉民主化之名，推翻國民黨內舊勢力；總統直選除了呼應民意、推升個人聲望之外，某種程度也解決繼位是否算一任，有沒有超越連任限制的爭議；1994年的省、直轄市長直選，原本也預期是一個國民黨全拿的局面，是因為國民黨分裂、趙少康以新黨參選，才讓陳水扁選上市長。

台灣七次修憲有六次在李登輝任內，回顧這六次修憲的過程，司法院、考試院、監察院的同意權，不斷的被挪移到不同機關；總統與國大之間不斷的利益交換；才剛開放省長民選一屆不到，又親手修憲凍省；乃至最終選擇「雙首長制」，導致今天總統有權無責的批評，都看不出李登輝有什麼特別的憲政堅持或民主制度的信仰。

如果看過李登輝極盛時期，金權與政治毫不遮掩交換，把《憲法》玩弄與鼓掌之間的人，自然會認為李登輝是「黑金教父」、打壓異己。如果沒看過李登輝玩弄權術那一面的人，自然會覺得李登輝是台灣民主化的推手，跟貪腐的陳水扁、如今的蔡英文比起來，實在是好太多了。

如果持平的從各界稱讚李登輝民主功績的角度來講，從民國80年第一次修憲廢除動員戡亂、國會全面改選，到民國83年第三次修憲確定總統直選細節，多數的意見都是肯定的。但民國86年第四次修憲、88年國大修憲自肥、89年任務型國大，給予高度評價的並不多。

【作者 單厚之／媒體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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