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醫生也是病人番外篇】等死的感覺

41歲那年,江俊廷罹患癌症,被宣判壽命只剩3個月。他原本嗜吃美食、無肉不歡,如今,他吃素戒菸,唯獨冰箱裡仍藏著豆乳、辣椒醬,還保留著一點過去的個性。我們在自助餐店同桌吃飯,夾雞腿的夾雞腿、淋肉燥的淋肉燥,他像老僧入定般,不為所動。我問他:「都不會想再吃肉嗎?」他又是一臉傻笑:「欸?不會ㄋㄟ!」

後來他告訴我,吃素不是想淨化身體,而是因為「等死的感覺」太惶恐。

江俊廷記得,療程結束後的恢復期,有天他走過海產店,看著門口水族箱裡的魚和鱉,眼淚突然奪眶而出。「看著海產店門口的那些魚、那些鱉,都是為了客人的口慾在等死,我突然感同身受。我也曾經隨時在等死,只要閻羅王點到我這個胖子,我就『回去』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看到太陽,那種感覺好差啊!」

「我告訴自己,不要不要,等死好難過喔。我不怕那一刀,但是要等那一刀,好難過喔。」等死的感覺太可怕了,他決定不要了,不希望有任何一個眾生,因為他的口慾而等死。語出至此,他笑了:「所以喔,現在吃素吃得很甘願。」他吃素,但不說服旁人跟進。即使請客吃飯,他也為朋友點上一桌好菜,自己只吃炒青菜。

江家有3個孩子,江俊廷是老大,還有個妹妹江佩蓉與么弟江俊儀。確診罹癌時,江俊廷用臉書訊息通知他們,「2位:我得了惡性腫瘤,在右邊臉!目前已在擬定治療計畫~先不用急著來找我,家中二老麻煩你們多關心!」生病了,仍是他們熟悉的大哥口吻,彷彿遇見的困難都不算難,他自己一個人就能搞定。

江俊廷養了三隻貓,每天總會和貓咪聊天玩耍,模樣甚是有趣。
江俊廷養了三隻貓,每天總會和貓咪聊天玩耍,模樣甚是有趣。

他的好友、台中慈濟醫院醫師劉建明記得,當時江俊廷不願意讓父母知道,還交代他,「若我爸來看你的門診,問起我最近如何,請告訴他我很好。」但劉建明看不下去,江父固定看門診拿藥,劉建明忍不住告訴他,江俊廷出事了,需要家人的支持與陪伴。「醫師也會生病,生病並不可恥,我當時覺得,他需要家人與朋友的支持,不能單獨去面對。」

我們側訪弟弟妹妹,2人也異口同聲,哥哥表面上是個堅強的人,從小就少見他軟弱時刻。但弟弟江俊儀觀察,哥哥雖然一派樂天,但內心或許是悲觀的。妹妹江佩蓉也說,哥哥說話愛虧人、笑聲也爽朗,但內心或許有個敏感的小孩,「我不清楚為什麼,或許是從小跟同儕比較的壓力。但義診時,老人家熱情的回饋,是他很大的快樂與動力。」

或許真有長子情結,即使只長妹妹1歲、大弟弟4歲,江俊廷自我要求很高,像被迫長大的孩子。江俊儀透露,「媽媽曾提到,不知道他們的教育方式對不對。哥哥還小時,有一次,媽媽看到哥哥帶著姊姊要過馬路,哥哥的表情其實很恐懼,但他還是照著媽媽的話,要帶姊姊走斑馬線,他一臉害怕,卻還是努力要走過馬路。」

大病一場後,江俊廷的心寬了些,他開始學著喜歡自己,對於生死,更是看淡。江佩蓉是中醫師,原本江俊廷每天喝妹妹開的中藥,有一天,他不想喝了,妹妹不同意,要求他繼續喝,確定癌症不會復發。江俊廷才說:「我要好好活著,不要每天來一碗又苦又澀的中藥,才能確定自己活著,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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