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珍》18歲「小壯丁」成長記之十七

八月七號大學指考放榜這一天，清晨六點我就醒了，原本以為大考中心揭曉榜單的時間和發送成績時間相同，都在清晨六點。

於是，當天清晨我抱著忐忑的心情打開電腦，連上網路，想要確定小壯丁未來四年就讀的學校。但是，進入官網之後才發現，全國統一公布榜單時間是八點整。

還有九十分鐘，我按照往日作息，煮咖啡、煎蛋、做三明治，為小壯丁準備營養的三餐和舒適的生活環境，希望他能夠帶著笑容迎接生命中的每一天。

時間不知不覺來到七點四十五分，距離放榜還有十五分鐘。小壯丁的房門突然打開，他起床了！

這樣早起的動作在上學期間並不稀奇，但是，現在是暑假，又是高中畢業的暑假，小壯丁早已放任生物本能，用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度過大半的時間。

他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一會兒喝水一會兒開冰箱。我說早餐做好了放桌上，他也沒去吃，就像個長腳怪似的在屋裡晃來晃去。

我在客廳工作，和小壯丁共同使用一個大書桌，一起讀書寫功課，同時兼顧廚房伙食，還有環顧四週窗景，視野開闊怡情。

但是八月七號這一天，只見小壯丁一會兒逗貓一會兒過來關心我的電腦頁面，到了七點五十五分，他乾脆直接搬了一張椅子過來，坐在我身邊。

和我肩並肩坐在電腦前，這是小壯丁十三歲以後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上一次同樣的動作是發生在我教他瀏覽網路教育平台資源，那時候，他的身高還和我差不多。

「八點鐘放榜。」我鎮定地跟小壯丁說：「你這樣子讓我也很緊張耶！」

小壯丁沒說話，他靜靜地坐著，眼睛直直盯著電腦螢幕。

我知道他很緊張，即將放榜的結果，關係著他的未來。雖然我們都明白，落點應該就是在預期的幾個科系之間，但是，沒有最終白紙黑字的確認之前，那些「估計」「預測」「推理」都有可能出現變化。

就像人生，我們都清楚知道生老病死是命運注定會遭遇的過程，成長的每一天都嘗試透過各種經驗、閱讀或修練告訴自己要隨時做好心理準備。但是，當那一刻即將揭曉時，大多數的我們依然會不由自主地慌亂，希望老天爺不要隨意開命運的玩笑。

時間進入倒數計時，七點五十九分。

我們母子倆看著時鐘，秒針一格一格無聲無息沖刷著時間，那些不著痕跡的歲月流逝，那些我們曾經共同經歷的磨難與歡悅，每分每秒，都刻印在我的心裡。

再過幾秒鐘，小壯丁的大學科系落點就會出爐，彷彿他這一輩子的努力都將在這一秒鐘裡獲得回饋，他能選擇的學校是他過去付出的努力所累積，好或壞，都需要由他自己學習承受。

這是我一直試圖教會他理解的人生，因為，我活到五十歲的人體實驗告訴我，饅頭從來就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八點整，大考中心官網當機。

小壯丁有點焦慮，但是他還是很鎮定，沒有任何聲息與話語。負責操作電腦螢幕的我立刻進入Plan B模式，試圖從其他連結進入榜單查詢。

在那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我感覺到小壯丁的呼吸愈來愈沉重，也許在那一剎那間他還期待奇蹟出現，能夠留在家鄉就讀心目中的夢幻學校。

而我，早已明白這世界上沒有奇蹟，只希望結果不會出現讓人意外的錯愕。我是個飽受命運作弄的人，此刻，我祈求老天讓我以僅餘的生命為小壯丁抵擋各種意外，我願為他承受創傷、悲劇與噩運，只要讓18歲的小壯丁不致喪志，依然對這個世界有信心，即使遇到不順遂的處境，還能保有持續耕耘期待收穫的達觀。

終於，我們找到一個正常連結的網站，我平常打字超快，卻在這一刻顫抖著手指，謹慎輸入准考證號碼。螢幕上瞬間出現的文字，正如之前預估的落點，沒有意外發生，也沒有奇蹟出現。

小壯丁沉默了半晌，我感覺到他的落寞，因為他內心深處其實還期待著另一種結果。螢幕上的答案是最適合我們的，但不是他最想要的。

「Baby，這是早就在我們預期之內的。」我試著跟他說理，但是我能感覺到這似乎讓他的落寞更加倍。

「我要去駕訓班了。」小壯丁丟下這句話，起身準備出門。

「Baby，無論如何，你都是成功的！想想看，這個科系你在學測的時候，是根本考不上的，那時候你提出的申請在第一關書面審查就被淘汰了。現在能夠以指考成績錄取，表示你這三個月的努力確實有很大的進步。知道嗎？而且這個科系的報到率是百分之百，是大家搶著要念的。所以，你做到了，Baby，媽媽很為你感到高興，媽媽很以你為榮！媽媽愛。」

小壯丁還是不說話，默默地讓我擁抱，親吻臉頰，平靜地出門去學開車。他出門之後，我不斷上網查詢指考成績分析，以及他將要念的大學學生素質、校譽與各式社團資訊，希望提供小壯丁更多的願景與信心，快樂地接受新生活與新環境。

奇怪，我自己放暑假時從來都沒這麼緊張，為什麼小壯丁考大學這一年，每天都戰戰兢兢？原來，我忙碌的是一種心靈狀態，為著小壯丁更美好的未來，從指考開始就不斷規畫調整與分析。

不過，和18歲的小壯丁交手，可千萬記住不能討拍，這些幕後的操煩在看見孩子的那一刻，都要轉化成笑容和鼓勵。

我分身做小說家的時候經常跟兒子鬧來鬧去，但是遇到大事需要做決策時，一定恢復到媽媽本尊，那就是冷靜與理智地面對一切，作為小壯丁身教與言教的方向，而且不要忘記，任何時候，都用「媽媽愛」作為結語。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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