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黃麥收忙/高延新

高延新

上次回家還是紐扣般大小的杏兒,轉眼間已金黃滿樹。被壓彎的杏樹枝像極了身穿黃金甲的戰士,一陣微風掠過,露出了健壯的胸膛。

嘴饞的孩子非要摘幾個,咬一口眉頭緊鎖,扔出四五米遠。眼前的一幕就是我童年複製版,定格的一切出奇的像。

屋簷下,父親正在大青石上磨鐮刀,來去自如,手摸摸,單眼瞄瞄,一招一式是那樣的似曾相識。杏黃麥收忙,“嗤嗤”的磨鐮聲拉開了麥收的序幕。 思緒隨屋頂升起的嫋嫋炊煙飛旋,時光機器又一次把我拉回了童年。

小時候,天剛剛亮,母親張羅早飯。我們幾個熬夜看武俠劇賴床的孩子也被收拾醒。簡單的吃點,跟隨父親去田地割麥。那個年代,沒有先進的收割機器,拼的就是人口數。大人孩子齊上陣,人手一把鐮刀,地毯式前進。割好的麥堆被心細的爺爺捆綁好,碼放齊整。等太陽露出腦袋,幾畝地就被蠶食完畢。我們幾個孩子回家休息。父親再用牛車把田地裏捆綁好的麥堆拉回壓實平整的場院。

後來每每說到這裏,父親心裏總是沉默許久,壓抑很長一段時間。記得那一年,父親早早就趕著牛車下地裝麥捆,臨近中午還沒回家吃飯,母親在家照看我們幾個年幼的孩子,脫不開身,也不知道父親那邊活幹得啥樣,飯菜溫了一遍又一遍就是等不來父親。當父親回家,已經月掛星空。問父親才知道,裝了滿滿一車的麥捆子在半路翻車,一天時間就拉了一車。怨氣、怒火壓了又壓,最後還是跟母親吵了一架。最後還是村裏的一個叔伯幫父親分三次運到場院。落後的生產工具,無形中給那個年代的父輩人增添了太多的阻礙。父輩人用黝黑的臂膀撐起了那時的一片天。所有的苦只能毫無聲響地往心裏咽。

脫粒是最辛苦的活兒,那個年代,幾個小隊共用一臺脫粒機。六月天,孩子臉,老天說翻臉就翻臉。搶收是當務之急。幾個隊長一合計,通過抓鬮來決定先後的脫粒順序。搶到前頭的分外驚喜,最後的就滿臉遺憾。 脫粒機進場院,最忙碌的工作開始。 電閘一合,全家老少遵循父親提前安排好的分工,各就其職。

父親掌管機頭,成捆的麥個子用鐮刀割開後分散開,均勻分佈送入脫粒機。不要小看,這可是技術活,送入太少生產效率低,白忙活;送入太多,有時卡停,容易燒毀電機。幹活之前全身武裝,頭上涼帽,嘴上毛巾,兩個手臂戴上套袖,兩褲腿塞在襪子裏面。一來防止蟲蟻鑽入,二來防止衣裳捲進脫粒機,造成人身傷亡。這些慘痛的教訓已經深深地烙在父輩人心上,他們尤為重視,不讓小孩,老人靠近。

母親跟哥哥負責機尾,用木叉挑除堆積的麥瓤。潮濕的麥瓤糾纏在一起,一叉下去足有二十幾斤重,隨麥瓤子飛出的極少個麥粒打在人臉上生疼。每隔幾十分鐘都要進行輪換休息。等全部脫粒完,兩只胳膊酸痛地抬不起來。

我跟爺爺負責輪流接脫粒乾淨的麥粒,土灰色的麥粒隨著螺旋裝置送到簸萁,我們輪流著把麥粒倒在幾米外的塑膠布上。與他們的工作相比,我們要相對輕鬆,這也算是對我們的照顧吧,全員參與的工作,那時我們應該感覺是幸運的。

記得那幾年,我們一家人有跟炙烤烈日火拼的激情,也有月光下挑燈夜戰的柔情,當看到堆滿的糧食,心裏滿是喜悅。餓了抓一把麥粒放嘴裏,一把麥粒嚼出了父輩人的艱辛,品出了人間的香甜。

往後的幾年,隨著拖拉機的普及,家裏也購得一臺“小十二”。這臺“夥伴”的加入讓我們省去了鐮割的煩瑣。早晨父親開著“小十二”把麥子割倒,下午再開著“小十二”把麥捆個子拉到壓好的場院。脫粒機電動不給力,就掛在“小十二”的發動機上,不僅馬力足,家裏麥收也相對輕鬆了許多。關鍵是安全係數也提高了。記得父親說過,用工業電力不確定因素太多。隨時停電不說,每年還常有觸電事故發生。就在那一年,父親還救下一個因不小心觸碰接線頭觸電的孩童。農忙時節,家裏人忙於搶收,哪有什麼心思來顧戀孩子?孩子能被救下也是多了幾分運氣。到現在那臺已經鏽跡斑斑的“小十二”還被擱置在輔房的角落。我多次提醒父親把它賣掉,父親百般阻撓,有時還跟我急眼。

父親說,雖然這臺“傢伙”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看著它心裏舒坦。雖然父親不是戀舊的人,但他的心裏永遠割捨不下,忘不了勞動人民恪守的初心。 現如今,大型聯合收割機,代替了一切。 農民麥收不再受什麼限制。 原先忙一個月,現在兩天就收拾的利利索索。 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現在卻變成了現實。

中國的勞動人民是幸福的,特別是改革開放後,一系列好政策的實施都在替百姓排憂解難。 排隊交公糧已經成為歷史,拿著補貼種糧成為現實。 百姓心裏舒坦,得益於背後日新月異的偉大祖國。

父親拿著磨得錚亮的鐮刀,隨手扯下一個鴨蛋大的麥黃杏,哼著小曲朝著門口南邊的一片金黃遠去……

南屋簷下那一頂破舊的斗笠再也沒有見父親戴過,陪伴父親的只有臉上洋溢的笑容,悠揚的小曲,還有那豐收的金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