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台灣公投:民主典範或民粹亂象?

(德國之聲中文網) 台灣在11月24日除了舉行「九合一選舉」,還綁上了10個公投案,這讓本來已經充滿話題性的地方大選更加沸騰。從傳統到社群媒體,相關資訊大爆炸。有人認為這是「直接民主」的實踐,也有人批評是「民粹主義」。外界除了關注公投結果,更好奇台灣民主制度會如何受到影響?

過去14年,台灣僅舉辦過6個公投案。公投法修法後,創下多個台灣史上第一,包括﹕首次10項公投案一起投票、公投連同選舉票每人最多要投15票、18歲青年首度參與公投、預期點票時間等。根據台灣中選會公布,10項公投案花費約15億台幣,選務和公投工作人員需要超過29萬人。

自言政治立場偏綠的退休人士林先生是台北市選民,昔日是公投支持者,這次卻決定10項公投全部拒投。他接受德國之聲訪問時坦言﹕「這次真的很亂,什麼都要公投,我希望它全部都不要過。如果今次10個案子都過,下次選舉就會有20個案子。」

選舉文化未改 選民無所適從

台灣本次公投倉促成案,也曾引发「死人連署爭議」,公投案由成案到投票大約只有短短一個月時間,期間中選會舉辦多達50場政見发布會。公投議題多且復雜,許多團體索性直接推出口號,要選民記住哪幾案投同意,哪幾案投不同意。當局也表示選民可帶小抄進入投票所,選民變相可以依賴「懶人包」投票。

林先生不太認同這種宣傳方法。他說資訊混亂令不少人擔心被誤導,於是干脆統統不投﹕「比較有能力的宣傳會多一點人投,沒有就宣傳少一點,這樣投出來不會很公平。網上有宣傳某某提案選勾,其他打叉,僅此而已。選民其實都不了解,太家都看自己想看的。」

對這一輩資深選民來說,令他們卻步的還有根深蒂固的選舉文化。 「台灣公投還在藍綠對決的時候,是一種工具。藍說的綠反對,綠提的藍不贊成。選民習慣藍綠對抗模式,公投好像無關痛癢,不關我的事、沒什麼吸引人,政府也沒有很著力宣導。我跟幾十個同學聚會,都沒有人談公投,大家只談選舉。」

遍地開花的副作用

台灣公投以往被認為只是「花瓶式權力」,前6次公投全由總統或藍綠兩大黨提出,從未出現由下而上的提案。直至去年修改公投法,民間提案如雨後春筍湧現,例如婚姻平權、東奧正名等。有人認為百花齊放,但同時也引致部分選民無所適從甚至反感。

台灣中央研究院法律學研究所副研究員蘇彥圖接受德國之聲專訪,認同這是值得顧慮的現象,也是公投常態化後要克服的問題。他擔憂公投變成民粹的工具,造成社會對立,嚴謹度不足亦導致選民對公投失去信心。 「我們對公投的幻想破滅,某程度上是好事。確實也不應有太浪漫的幻想,好讓我們從制度上作反省。」

門檻降低後公投一如預期更頻繁地上演,但有些情況卻始料不及,例如可能每次大選都有公投、數量很多而且出現互相對立的提案(譬如婚姻平權)。蘇彥圖分析﹕「也沒有考慮公投提案愈多,愈分散選民注意力,反而無法好好思考。很多政策其實很復雜,社會無法在短時間內深刻地討論,會是個很大的問號。」

慎防民粹兩大關鍵

公投不止數量多,而且在同一時間出現,源於各陣營都希望趕上大選,捆綁表決以提高投票率,但副作用是容易演變為政治動員工具。

蘇彥圖認為,要防止公投民粹化,延長社會討論時間是關鍵之一。這也減弱即時選舉效應,令政黨的操作成本增加。他舉例,以公投決策聞名的瑞士由提案到投票平均歷時3至4年,目前台灣的做法如「趕鴨子上架」。較理想的做法是拉長一般公共政策提案的討論時間,緊急議題另設機制處理。

不過孤掌難鳴,即使制度再好,他認為選民的投票取態是另一決定性因素。 「如果選民不在乎,公投湧現的情況可能一直持續,議題的真正重要性都會有疑問。」他認為這次經驗後,政府需要再推公投改革,由連署審查、上訴機制以至討論時間都要改良。

民主陣痛下代議士責無旁貸

雖然台灣公投制度已存在十多年,但實踐經驗屈指可數。 「人權能否公投?」「民主價值為何?」在種種爭議尚未得到解答之前,這堂花費大量金錢與人力的「直接民主課程」會將台灣帶向何方?未有人有肯定答案。

蘇彥圖仍抱持樂觀,所謂「亂象」或許是民主路上必然陣痛,重要的是。 「整個民主制度都是在做實驗,在錯誤中不斷嘗試,不要說直接民主不好一次失敗就不再碰,太極端了。」

他強調在這場實驗中永遠都有進步空間﹕「直接民主常態化,就是變成日常政治的一部分,它的好壞取決於我們的制度怎麼做。改革不代表要走回頭路,把公投重新放回鳥籠,不是令它更嚴,而是有更細膩的部分要處理。」

縱然投票的是選民,但代議政制中的當權者亦不能置身事外。 「行政部門等政治精英都有做政治領導的責任,愈把責任推出去,愈有機會導致民粹,讓有爭議的人帶領,對民主不是好事。」他指這次政府對於許多議題回應過慢,國會也缺席。

「為何大家覺得,直接民主是對代議民主失去信心的結果?因為你(代議士)都站在旁邊,沒有勇於承擔、更有肩膀地表達意見,大家當然就覺得你可有可無。」

李芊/夏立民 (发自台北)

作者: 李芊, 夏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