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界怎麼看》性犯罪者刑後強制治療似符社會期待，卻面臨違憲危機

「為什麼其他罪行受刑人出獄後都不用接受什麼強制治療，只有我們要？被剝奪自由的期限還有可能是一輩子，真是太不公平了！」這恐是性犯罪者得知要接受刑後強制治療時，最常出現的反應。對性犯罪者全面施予刑後強制治療，看似是一項符合台灣社會多數人期待的立法；但行為人只因涉犯妨害性自主罪，尤其在再犯率高門檻的評估把關下，不少人動輒必須面臨「一關再關」的不定期刑，也衍生人權問題的討論，目前已有3位民眾、3位法官提請大法官釋憲。

為什麼要對性犯罪者全面施予刑後強制治療？說白了就是擔心行為人出獄後再犯，對更多無辜被害人造成一輩子難以抹滅的身心傷害。台灣的刑後強制治療對象雖號稱舉世最全面（無論犯行輕重，都要接受強制治療），但方式並非獨創，而是師法美國部分州法律以及及德國，對性侵重大案件加害人的處遇模式，其中當然也包含了所謂的不定期刑，即行為人可能終其一生都要在強制治療場所中度過。

刑後強制治療法界有違憲疑慮 衛福部心口司科長：美、德認合憲

但包含雲林地院法官潘韋丞、新北地院法官時瑋辰在內的部分法界人士還是認為，立法者為減免性犯罪者再犯可能對社會造成的危險性，便從未來與預測觀點出發，對行為人施以不定期拘禁人身自由的刑後強制治療；即使如此做法符合社會多數人期待，甚至可以解讀為「風向正確」，卻還是無法掩蓋相關立法游走人權界線邊緣，甚至有違憲疑慮的事實。

「形容刑後強制治療是監禁、剝奪人身自由甚至違憲，未免都太沉重，也有違《刑法》、《性侵害犯罪防治法》當初修法對性犯罪者提供治療的原意。」衛福部心口司第四科科長李炳樟表示，事實上，比台灣更早對性犯罪者實施刑後強制治療的美國及德國，都曾就相關法令作過釋憲討論，而結果都是合憲的；所以，他個人也不認為國內現行做法，違反了憲法對人身自由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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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預防性拘留性侵犯 歐洲人權法院裁定未違人權公約

德國的釋憲背景是源於一名叫做Daniel llnseher的男子，他於1997年、時年19歲時，因性侵動機姦殺了一名在森林小徑中跑步的女子，最後被法院判處10年有期徒刑，並入監服刑。惟2008年llnseher服刑期滿時，地方法院考量犯罪學及心理學專家提供的評估報告，認為他再犯可能性極高，隨即下達了預防性拘留命令，實際情況就是要求他繼續在牢裡蹲著。案經當事人在德國境內提起一連串的法律救濟後，最後被送到了歐洲人權法院。

在眾所矚目之下，歐洲人權法院大法官的裁定是，德國法院對llnseher施行的預防性拘留，是基於他的心理與精神狀態確實顯示具高度再犯危險性，不能被視為一種重覆性的「懲罰」，當然也就沒有違反人權公約規範。

針對德國性侵犯被實施預防性拘留，歐洲人權法院大法官裁定未違反人權公約規範。（資料照，美聯社）

強制治療無限期 精神科醫師：符合醫療實務需要

衛福部立草屯療養院一般精神科主治醫師黃聿斐表示，每每碰觸性犯罪者強制治療議題，醫療團隊最常被追問的問題就是「個案到底要多久才能被治好？」令她聞之啼笑皆非，理由是這個問題實在沒有標準答案。也正因如此，黃聿斐認為，從醫療的角度來看，不為刑後強制治療框定期限，確實是符合實務需要的。

但難道就因個案無法被百分之百「治癒」，就註定要終生待在刑後強制場所內嗎？李炳樟說，就連一般常見的生理疾病包括癌症在內，穩定控制後都還是有一定的復發率，就能瞭解再專業的心理與精神治療，仍有其侷限性；也就是說，所謂性犯罪者再犯率為「零」的治療與效果，很有可能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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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福部舉辦性侵害加害人刑後強制治療處遇研討會，衛福部心口司第四科科長李炳樟主講。（取自草屯療養院網站）

果真如此，如何在性犯罪者合理的強制治療處遇，以及社會整體安全秩序之間，循求一個合情合理合法的折衷，就非常重要。但現實情況是，因涉犯妨害性自主罪嫌被判緩刑或假釋者，至少還有觀護人的高強度監控，必要時法院還可裁定令其24小時配戴電子腳鐐、安排測謊、禁用3C產品、不得接近國中以下學校。

但對服刑期滿，又經精神鑑定再犯率不那麼高的性犯罪者來說，除了每個月1次的社區治療，其餘多數時間都天高皇帝遠；雖說自由，但再犯風險可能因此升高，也是不爭的事實。

「自由是最大的代價！」律師籲政府應謹慎對待

宏緯律師事務所律師鄧為元表示，雖然他也不認為法院參考專業精神鑑定評估報告，對再犯率顯然偏高的性犯罪者施予刑後強制治療是違憲的；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整套遊戲規則的背後，付出最大的代價確實就是行為人寶貴的自由，「最嚴厲的法律懲罰，也莫過於剝奪生命（死刑）以及人身自由（監禁）！」茲事體大，自然應該慎之又慎。

鄧為元認為，若政府能考慮修法，令現行觀護人制度、電子腳鐐等軟、硬體設施，也能視情況與需要擴及服刑期滿的性犯罪者身上，藉以降低社會壓力，由專家學者組成的精神鑑定委員會就能更有信心，也更有底氣地讓治療成效不錯的學員重返社區。而對合乎評估條件的行為人來說，就算必須接受觀護人照三餐問候，且出所後也不是完全沒有重返強制治療原點的可能性，但都好過遙遙無期的「監獄人生」；而刑後強制治療衍生的人權爭議性，也可望大幅降低。

李炳樟心有所感地的說，人權是個人或群體因身為人類，應享有的基本權益，但在實生活中，人權從來不只是有0跟1兩種選項。就好比當性犯罪者的個人人權與社會群體人權出現扞格時，相關法令的制訂與界限的取捨，儼然就成為一門藝術；或者說更像是一個光譜，因為極黑極白都不理想，唯有賦予更多元配套與彈性之後呈現的那一道彩虹，才是最美的風景。

新新聞175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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