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華裔與台灣觀眾，為何《尚氣》評價大不同？

作者：楊永苓 Sandy Yang／一路上 On the Road

• 小提醒：本文會提及部分劇情，尚未觀賞《尚氣與十環傳奇》的讀者，歡迎先存下這篇文章，之後再來閱讀！

漫威最新超級英雄電影《尚氣與十環傳奇》（以下簡稱《尚氣》）跌破許多人眼鏡，在 9 月正式登上大銀幕之後，不但全球票房截至 9 月 19 日止達 3.2 億美金，在台灣也衝破 1 億台幣大關！看來，在嚴謹防疫的今日，雖然戲院採梅花座還不准飲食，仍絲毫不減這部超級英雄片的魅力，令大家趨之若鶩。

海外華裔與台灣觀眾，評價大不同？

有趣的是，我發現我生活圈中的美籍華人和加拿大籍華人對於這部電影的評價，遠高於台灣人。這些海外華人大多認為，雖然影片中開了亞裔的玩笑，但是那種讓人「會心一笑」的生活中的幽默，並不是歧視。例如：不想回家睡覺就去唱卡拉 OK、名校畢業卻沒有一份名牌工作而被家人朋友唸、被奶奶催婚等等。這些都是來自於海外華人自己的視角，屬於生活圈和同溫層內的細節，不是從其他人種的眼光來看待華人或是黃種人。

而常見的人物刻板印象在《尚氣》亦不存在，像是書呆子（全片沒有任何主要亞裔演員戴眼鏡）、有錢人（主角們在美國的生活很樸實簡單）、英語不流利（即便有些人帶著一點口音，但每個人都說著流利的英文）、愛搞小圈子排除其他種族（男女主角一起喝酒的好朋友，就嫁給一位非亞洲人）等。我加拿大的朋友，更是覺得非常驕傲，認為劉思慕能以華裔加拿大人的身份在美國好萊塢得到漫威大製作的男主角，為許多加拿大華人爭了一口氣！

回到台灣觀眾群，有許多人很喜歡這部片，覺得很有趣、富娛樂性；但我也有很多朋友看完後，認為有以下幾個「卡卡的點」：

「男主角不帥，女主角也不美。他們為什麼能當主角？」

「雖然大家的中文都講得很好（除了 Awkwafina 之外），中華文化的細節也處理得不錯，但說不出哪裡就是有點怪。」

同樣是亞裔，為何觀感不同？

在探究為什麼隔著太平洋，兩邊的華人會有不同的視角之前，我想用「光譜」的概念來解釋，或許會比較容易。

從「光譜」解讀《尚氣》現象

「光譜」是相較於「非黑即白」的觀念，可以想像是 PowerPoint 裡面，選擇圖像邊框的顏色時，會先跳出明顯的色階，也就是我們所看到的一格一格的顏色。假設你想要選擇一個比較偏橘的粉紅色，就需要點出「更多顏色」的選項，然後從一個漸層彩虹的大色盤之中找出類似的粉紅色，此時右邊就會顯示一整條粉紅色，從深到淺摘出來讓你選擇。這個從大彩色盤當中擷取出的，更為細緻的色階，就是光譜。

光譜除了在自然科學與設計美術當中不斷被運用，更是社會科學家的摯愛。社會科學家運用光譜，不是為了選擇顏色或是研究光線，而是運用它漸變、而非一刀而斷的特性，來展示許多複雜的群體和認知的組成。

而我們今天要看的華裔群體，也不是一刀切斷、段段分明的，所以我們假設有一條黃色的光譜，左邊是最深的黃，右邊是最淺的黃。黃色深淺代表的是我們每天接觸到關於「中華文化」次數的多寡，包含廣泛中文語言的運用、教育過程中學習的科目內容、接觸到的媒體和思想哲學等等，越多則越黃，越少則越白。

像劉思慕這樣中文非常流利，達到母語等級，還喜歡周杰倫的海外華人，應該算在光譜的中間；而其他有些華人，則因為生活中非常少練習或使用中文，就會跑到光譜的右側，屬於偏白的部分。所以基本上在海外的華人，可以說是從中間到右側，端看他們的生活環境和所受教育而定。這一類「中至淺黃」的華人，固然對於中華文化有基本理解，但他們的生活環境、思考模式，甚至是從小到大所汲取的各種故事、詩詞、文學等，卻摻雜了更多西方的影響。

而《尚氣》電影本身也是由這一群人所製作出來的，因此雖然帶有許多中華文化元素，但其骨架卻仍是一部西方文化中以「征途」為主軸的故事──主角被賦予一個神聖的任務，要對抗大魔王拯救世界。

因此在這一群中間至右側的「淺黃人士」，看到這個故事情節覺得熟悉並且容易產生共鳴。許多西方的經典文學、甚至是哲學思想，也都與「征途」有關──例如《唐吉訶德》、《聖杯傳說》、《魔戒》以及幾乎所有的好萊塢主流電影。

而對於主角的長相，這個群體也因為不像深黃區（每天都看得到黃種人特徵）的我們一樣那麼敏感，所以只要他／她足夠具有代表性，帥、美與否就交給個人審美去評判（這也是一個更偏西方的價值觀）。

最近受到熱議的《斯卡羅》其實也是個類似的例子，當中飾演必麒麟的周厚安，對我們而言因長得很像「外國人」，又說著一口道地的英文，所以很適合這個角色；但周厚安其實是混血兒，五官還是帶著明顯的亞洲特色，所以白種英國人看了之後，很可能會覺得：「周厚安長得像亞洲人，不能代表那個時期的英國人！」而覺得選角有問題。但其實演員與角色之間，本來就沒有被規定必須要是一模一樣的背景。個人認為只要能發揮演技、說服觀眾相信故事，就是好的選角。

相對陌生的「征服宇宙」概念

而深黃區的華人，另一個比較難找到解釋的「卡」，其實是對於這種西方「征途」英雄主義的東方化。

我們回過頭看中華傳統的思想：儒家。即便我們認為儒家思想已經是很久遠的哲學，但自西元前 2 世紀，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儒家思想其實一直都深深影響我們的日常生活。舉凡「敬老尊賢」、「兄友弟恭」、「以和為貴」，祭祀、喜慶、喪葬禮節等等，都還是一脈傳承著孔老夫子的影響。

而其更深遠的影響，是漢朝之後這種「中央集權」的概念，以天子作為最高領導人，而一切都必須要尊崇「君臣父子」的禮節，不能冒犯不敬。「等等，」你可能會說：「這跟尚氣這部漫威電影有什麼關係？」關係其實就在於──傳統中華文化的神怪，都只是霸佔一個山頭稱王，沒有人會想要「統治世界」，因為「世界」等同於「國家」。而在傳統的中華文化當中，無論是著作、戲曲或只是口耳相傳的故事，若有類似情節，就是對朝廷的大不敬。

因此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沒有平常人能夠匹敵皇朝的力量，而無論是《西遊記》、《水滸傳》或是《聊齋》，這些神怪、英雄們，求的也不過是佔據一方，作個土霸王。那種「佔領世界」，或是超級英雄希望「拯救世界」的情結，在深黃區的傳統當中是不存在的。

這也是何以有些人看完電影之後，覺得整體的文化細節雖然處理得很好，但卻好像缺失了什麼，沒有直搗黃龍的通透暢快感。但對於這些細節，大家也可以自行忽略不計，畢竟這是一部漫威電影，而漫威宇宙本來就是架空的。

在中國仍未上映，可能是因為？

有趣的是，這樣一部以中華文化為背景所打造出來的超級英雄片，卻沒有在它預計最受歡迎的市場──中國──上映。聯想力強的同學，很快會指著我剛剛說對於中央集權的挑戰，認為這就是「廣電總局」沒有批准的原因（直至今日，仍然沒有正式宣佈是否發行）。

以我對對岸的了解，這僅僅「可能」是一個原因，但如果這是個原因，漫威其實大可在編劇初期就把這個內容給改掉，就好像他們「殺了」漫畫版尚氣的爸爸「滿大人」，改為由梁朝偉飾演的，有血有肉、亦邪亦正的「文武」一樣──因為滿大人角色本身就真的是「辱華」，絕對不可能被中國市場接受。

但漫威並沒有修改這個「拯救世界」以及和漫威宇宙結合的部分，所以我認為在他們強大的中國顧問、律師、公關團隊的考量之下，這不足以構成威脅政府的原因。以我個人推測，《尚氣》遲遲未能在中國上映，比較有可能的原因有下列幾個：

一、劉思慕「辱華」

飾演尚氣的劉思慕，成名了之後樹大招風，被有心的對岸網友挖出 2017 年加拿大國慶日受訪時，曾說過自己 5 歲時跟著父母從中國到加拿大，他的父母說中國有許多人吃不飽，並且是一個開發中國家，加拿大才是一個能夠讓孩子健康成長的土地。大家都很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對吧？我就不多解釋了。

二、20 類題材審查及規避

中國廣電總局在去年 7 月發佈了包含科幻、宗教、妖魔鬼怪等在內的 20 類題材影視製作，在審核上會特別嚴格。雖然之前的漫威作品某種程度也算是類似領域，但畢竟這次是以中式文化為基礎，「妖魔鬼怪」感覺更貼近自身一些，所以審查比較嚴格。

三、發揚中華文化，應該是中國人的工作

大約在 2018 年時，漫威宣布會有一個「中國的超級英雄」，當時中國大陸的媒體還非常感興趣，有許多討論和猜測，並且也存在著一種驕傲感，認為中華文化已經成為了一種主流文化，受到世界各地的推崇。然而短短幾年之間，整個社會氛圍產生改變，發揚中華文化被認為應該是中國人的工作，對於這種以美國文化為主的中華文化載體，在廣電總局的視角當中可能有些尷尬。

無論如何，尚氣沒能在中國上映，我其實覺得很可惜。畢竟，同樣身在黃色光譜的左邊，但因為其他軸線的設置不同，我很好奇中國網友對這個漫威英雄有什麼看法。

如果問我個人對影片的評價，我只能說我一開始是衝著梁朝偉去的。然而看了影片，也看了很多劉思慕的訪問之後，漸漸覺得他是個很棒的人。他非常的「加拿大」──友善、親切、沒有距離，並且還非常的聰明。我覺得在好萊塢這種文化輸出重鎮，能有一個具代表性的華人，確實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雖然他跟我在光譜上還是有一些距離，但我相信他也能成為一座橋樑，讓大家更理解東方世界。

最後，為了各種不同顏色光譜的朋友，在此特別澄清：黃色光譜之所以選用「黃」，是因為黃是代表廣泛中華文化的顏色，沒有任何種族、政治或其他議題的影射，懇請鍵盤下留情。遲來的中秋祝福，願大家玩得盡興，早點回家休息。或者是⋯⋯！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海外華裔與台灣觀眾，為何對《尚氣》評價大不同？中國仍未上映可能是這 3 個原因？》，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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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永苓（Sandy Yang）東吳大學政治系畢業，只因為覺得去北京工作可以看奧運很酷，在 2006 年投入中國職場，從出版跨足公關、行銷、諮詢和旅遊行業，又誤打誤撞地經歷了三屆夏季、一屆冬季奧運會的籌辦，並親身參與了 Formula 1、FIFA 世界盃等各類體育賽事，目前任職某國際飯店集團的亞太區市場行銷總監。2020 因爲新冠疫情，曾經滿世界亂飛的日子不復存在，生活重心大洗牌，但還是樂觀地相信未來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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