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光中專欄】超經典懸疑愛情故事《蝴蝶夢》，時隔八十年經典翻拍，可有超越前作？

【文／潘光中】兩千三百年前，思想家莊子在他的《內篇：齊物論》中寫下：「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這段文字就是有名的「莊周夢蝶」，你忙忙碌碌的一生，焉知不是另一個存在的南柯一夢？

英國女作家達夫妮穆里埃（Daphne du Maurier）的驚世鉅著《蝴蝶夢》（Rebecca）陳述的又是另一個境界：作為書名的「瑞貝卡」，在整個故事都不曾真的現身，卻不斷由每個人的口述、回憶被形塑出極富層次的迷離樣貌。這種「只聞其名、不見其形」的設定，在歷來各類文學影視作品中極為少見，也使《蝴蝶夢》成為穆里埃索有作品中最成功的代表作。

驚悚大師希區考克（Alfred Hitchcock）在1940年將小說搬上螢幕，集結勞羅斯奧利佛（Laurence Olivier）、瓊芳登（Joan Fontaine）、茱迪絲安德森（Judith Anderson）等卡司，所有人的愛恨情仇，都圍繞著一位已經故去的女子，成為這部電影最大的魅力，不但獲得六百萬美金的絕佳票房，也拿下當年奧斯卡的最佳影片大獎。

希區考克版最引人入勝的一點，就是完全沒有出現瑞貝卡的具體形象－沒有照片畫像，甚至回憶戲份也只有剪影－所有關於她的人生過程，都由他人的口述來建構；於是在說與不說之間，從未出場的瑞貝卡在觀眾腦海裡建立起一個完美的人設。

整整八十年後，網飛推出了新世紀版本。新版《蝴蝶夢》由班惠特利（Ben Wheatley／《怪奇天使》、《摩天樓》）執導，珍古德曼（Jane Goldman／《怪奇孤兒院》、《金牌特務：機密對決》）、喬史瑞普內（Joe Shrapnel／《四面受敵》、《情、敵》），都是駕馭驚悚懸疑題材的老手。主演則有莉莉詹姆斯（Lily James）、艾米漢默（Armie Hammer）、克莉絲汀史考特湯瑪斯（Kristin Scott Thomas）等整齊卡司。

與舊版相比，新版最大的優勢就是視覺效果上精美許多。除了從黑白膠捲升級成全彩高清數位影像，從戶外取景到室內造景都無可挑剔；服裝造型更是極盡奢華精緻之能事，純就視覺體驗來說，新版絕對完勝。但若比較故事結構與人物塑造，雖然是主觀認定，但新版的一些改變，可能會使不少人覺得失望。

做為表面形式上的女主角，莉莉詹姆斯的演繹方式的確比舊版更有心機和變化，可以感受出對亡者的嫉妒、爭奪主權的急迫；舊版的瓊芳登則是帶著天真傻氣的單純小姑娘，始終是被命運牽扯、被旁人設計捉弄。可能是出於主創和演員共同的設計，新版特別為莉莉在結局前追加了一顆鏡頭，緊緊扣住了她的眼神，彷彿在提醒觀眾：這位看似倍受壓迫的灰姑娘，已經完美蛻變成惡毒的黑皇后。

不過新版也不是沒有顯著的缺點，也不再是部純粹的驚悚懸疑片。對於沒有看過舊版的新世代觀眾來說，新版本依然設計了很多起伏和轉折，並有意無意的安插性別平權的概念；但是與舊版相比，驚悚程度低了很多，特別是在最後的逆轉力道上，特別蒼白無力。基本來看，新版其實是一個偏向浪漫唯美的愛情故事，過程或許不乏驚喜，但終究稱不上驚艷、更缺乏驚悚。

以原著、舊版的設定來說，瑞貝卡的真正死因才是整個故事的重中之重，但新版主創在這個主軸上變更了幾處細節，無形間弱化了瑞貝卡了那種「不存在的存在」的壓迫感。克莉絲汀湯瑪斯飾演的女管家丹佛斯（Mrs. Danvers），還有艾米漢默飾演的溫特爵士（Maxim de Winter），和舊版的茱迪絲安德森、勞倫斯奧利佛相比，選角和演技上各有千秋，反而是原本連名字都沒有、莉莉所飾演的第二任夫人，增加了許多可表現的空間。為了避免劇透，有興趣的觀眾可以自行找舊版來比對。

整體來說，翻拍《蝴蝶夢》這部經典不論是從技術面或文本面來說，都是一個向歷史致敬的里程碑，但是新版在驚悚風格上的弱化，反而讓人更懷念舊版，也令人不得不對當年將書名／片名翻為《蝴蝶夢》的譯者致上敬意。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李商隱的《錦瑟》

《蝴蝶夢》中所有人對瑞貝卡的懷念記憶，與真實的她都有不小的差距。究竟是所有人都做了一場脫離現實的美夢？或是瑞貝卡在夢境中操弄了所有人？可能才是這整個故事最令觀眾不斷思索低回的底蘊吧。

（內文配圖出處均為網飛《蝴蝶夢》官方宣傳網站）

【關於作者】

潘光中

以文字見長，對影像敏銳。涉獵廣泛，遍及小說、遊戲、動漫、偶像、以及各種流行文化現象。曾任雜誌編輯、頻道公關、活動企劃、演唱會執行、戲劇監製，現為接案編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