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新／不醒的六月茉莉夢

歌曲有感，MV有質。蘇慧倫出演MV最早可上溯至一九八七年〈下雨城市〉，十六歲的她，尚為華岡藝校戲劇科學生，左懷抱一只布玩偶、右肩背側背包，跟一身都會幹練套裝、芳齡二十八的陳淑樺信步落葉紛批紅磚道，雙姝有精彩對手戲。

越十六年，她再次擔綱陳淑樺ＭＶ女主角出落為輕熟女，獨角詮演都會女失戀小日子，拳擊沙包發洩那段情緒逼至臨界點，〈無言的表示〉弦歌不變，原主唱早已悄然引退。此前她也曾翻唱同門師姊的〈問〉、〈如願以償〉，化作〈少女問〉、〈死心塌地〉兩首粵歌。

俟候她自己的歌曲ＭＶ，支支動聽，可看性高。〈給我愛〉寫真了台鐵深藍色普快車馳騁望古站，列車可開窗，窗內即窗外，人景無界。〈My Dear My Friend〉ＭＶ路續出現打字機、素描本、小說、吉他，這一套「文藝少女裝備」，加諸於她，一點都不勉強扞格，反而更加襯托，使她的無形氣質有型化了。

第七藝術電影同樣常出現她ＭＶ，〈我在你心裡有沒有重量〉開頭的外語電影對白，以及入座電影院賞片的歌者，〈如果愛是這樣〉將歌詞投影大銀幕，空蕩戲院只有伊人；尚有〈Lemon Tree〉片頭牆上貼著的《阿飛正傳》（Days of Being Wild）張曼玉左側臉、張國榮右側臉的電影海報。

前面僅是文藝氣息，而蘇慧倫最具文學氣質的ＭＶ當屬〈我一個人住〉，朗讀兩大日本當代小說家的著名段落。

起首口白唸著吉本芭娜娜《鶇》的句子：「夜，經常會使出這種技倆。空氣緩緩傳送黑暗，在遠處結合的心思如星星般降落手邊，將人催醒，作著相同的夢。這一切都在一夜之中發生，只局限於一夜的心思，到了翌晨，發生的事都朦朧了。」

隨之聽見扭開的收音機傳來一句歐陽菲菲〈老情人〉，稍後女播音員引介她最新專輯唱片《六月的茉莉夢》，歌者側躺的嘴角弧度微張，淡笑若夢。

薩克斯風激情的歌曲間奏間，她用清麗質樸的言聲讀著村上春樹《聽風的歌》一段：「我在藤椅上一半快睡著，一半迷糊地望著翻開的書本。大粒的午後陣雨，把庭院的樹葉都打濕，然後又停了。雨下過以後，吹起帶有海的味道的潮濕南風，把陽台上排列著的觀葉植物的葉子吹得輕輕的。」

歌曲完結，她繼續低吟《聽風的歌》，一聽，竟是全書開頭的名句：「很久沒有感覺到夏天的香氣了。海潮的香、遠處的汽笛、女孩子肌膚的觸覺、潤絲精的檸檬香、黃昏的風、淡淡的希望、夏天的夢……但是這些簡直就像沒對準的描圖紙一樣，一切的一切都跟回不來的過去，一點一點地錯開了。」聽她的歌，不能只聽專輯唱片，ＭＶ氛圍乘載飽滿細節，不容錯過。

二○○○年代末葉，她交出《左撇子·旋轉門》漸次淡出長達十餘年。漫漫斷代慢慢補遺，舊年末推出新單曲〈為你變成他〉漂亮回歸。可以獨賣「回憶殺」，復出辦個唱，撿現成取巧單靠昔日已知紅歌也有一定基本牌。

但她仍有新故事要分享，新時代想再唱新篇章，走一條她同期資深歌者少走的路，耗費預算、時間、心血，打造一個未知中不中的全新專輯，如此引頸盼望，在這什麼都容易劣化變質的真世界，蘇慧倫繼續為我們編織不醒的六月茉莉夢；身處人間，也能不濡染習氣，復振謳歌文藝、默讀文學的清美韶光。

●經授權刊載，原刊登於更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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