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開權詐 要做就做真皇帝

淞滬戰役中楊慧敏(左二)與張治中(左一)。(本報系資料照片)
淞滬戰役中楊慧敏(左二)與張治中(左一)。(本報系資料照片)

當時民營各報尤為我不平,群情激昂,議論紛紛。張群、吳忠信等不得已,又打電話給蔣先生;蔣先生又滿口承諾,「修改」,「更正」。但正在大家愈鬧愈激烈之時,我本人反而洩氣了。我想國家都沒有了,還鬧什麼「代」不「代」呢?鬧得太凶了,人民是不能諒解我們的。

在這危急存亡之秋,我決不是還斤斤於名位,只是我深知蔣先生的個性,他在文告中預留伏筆,好把我作為他的擋箭牌,而他在幕後事事操縱,必要時又東山再起。我頂起這局面,如名不正,言不順,則無法執行總統職權,不論為和為戰,皆無法貫徹主張。與其頂一塊空招牌,倒不如蔣先生自己幹的好。為此,我們又把吳忠信、張治中和王寵惠找來。王是我國法界老前輩,時任司法院院長。他對憲法程序的解釋,應該是具有權威性的。王寵惠看過文告後也說:「蔣總統此一下野文告應該有『身先引退』等字樣,否則與憲法程序不合。」後來CC系分子為使「代總統」的「代」字合法化,曾故意在外捏造王寵惠的談話,說,代總統是因為總統辭職,尚未經國民大會批准;副總統的繼任,也未得國民大會追認,所以只好「代」云云。其實,憲法上根本未規定總統辭職要國民大會批准,副總統繼任要國民大會追認。王寵惠也根本未說過這話。所以根據王院長對憲法程序的解釋,我認為總統退職文告,如不經修正,不可發表。

為大局而讓步

張群見我意志堅決,乃和我商量打電話給蔣先生請示。是時蔣先生住在杭州筧橋航空學校內。電話接通之後,張群便把我的意思報告蔣先生。蔣先生竟在電話內滿口承諾,說遵照李副總統的意思修改文告,直至李副總統滿意為止。當晚我們就這樣決定了,將文告依我的意思加以修正,然後交中央社發表。孰知次日早晨,各報所登蔣先生的文告和我自己的文告竟然還是修改前的舊稿。這時我從報上才看到蔣先生替我代擬文告的內容。全文如後:

總統蔣公軫念國家之艱危,顧恤人民之痛苦,促成和平之早日實現,決然引退。宗仁依據中華民國憲法第四十九條之規定,代行總統職權,自揣庸愚,膺茲重任,曷勝惶恐。惟是宗仁追隨總統致力革命二十餘年,深知其處事持躬,悉以國家人民為重,而對於個人之進退出處,嚴謹光明,心志既決,不可移易。宗仁仰承督責,不容辭謝,惟有黽勉將事,效忠國家,冀使中樞之政務不墜,而總統救國救民之志業有成。所望我全體軍民抒誠合作,文武官吏各安職守,精誠團結,一德同心,本和平建國之方針,為民主自由而努力,國家民族實利賴之。

細讀此兩項文告,以及蔣先生已允修改而中央社仍照原稿發表之各項安排,我覺得蔣先生之為人,至此危急存亡之關頭仍不忘權詐,一意要把我作木偶任他玩弄。最令人氣憤的是一月二十一日晚間,吳忠信竟以國民政府祕書長的名義,照上兩項文告的原義,通令全國各級軍、政和民意機關知照。此項通令蓋有總統的大印,而我這位總統竟一無所知。

我看到該通令後,便立即把吳忠信叫來,氣憤地說:「禮卿兄(吳忠信),這份通令發出去,我為什麼事先毫無所聞?」

吳忠信說:「這是蔣先生的意思,要我發出後再通知你。」

我說:「蔣先生已經下野了,他還要指揮你發通令不讓我知道?」

吳說:「你是知道蔣先生的,蔣先生要我這樣辦,我又怎能不辦?」

我說:「禮卿兄,你這樣做未免太不夠朋友了!」

事情發展至此,我才了解,一切都已由蔣先生安排好了。前晚的電話掛掉之後,他可能又另外打電話給張群和吳忠信,自食前言,重新安排,做到木已成舟再說。他知道我為人忠厚,不願為此事鬧傷大體。他對我顯然是「欺以其方」,諒我必會為大局而讓步的。

但是我當時認為他欺人太甚,遂聲稱,名不正,便不就職。吳忠信不得已,竟威脅我說:「德公,我們是老朋友,我願以老朋友的資格勸勸你。你是知道蔣先生的為人的,你應知道你自己現在的處境。南京現在特務橫行,你身邊的衛士都是蔣先生的人,你還在爭些什麼呢?爭得不好,你知道在這種局面下,任何事皆可發生,你自己的安全,可能都沒有保障。」吳的話也是實情,不過我並未被他嚇倒。我仍然堅持不就職的老態度。下午,我又把吳忠信、張治中、邱昌渭找來。我把這事的原委向張、邱二人重述一遍。他二人也認為蔣先生這樣做太過分了。張治中本以為蔣先生下野,和局有望,至此也強調說:「可惜『美中不足』,能否請禮卿兄設法稍為更正一下?」邱昌渭亦竭力附和。不意吳忠信竟大發雷霆,把張、邱二人臭罵一頓,說:「國事至此,你們還幸災樂禍,說什麼『美中不足』。」張文白也不甘示弱,鬧得不可開交,我反而做起和事佬來,才把他們調處開了。

名不正 便不就職

這件事很快地就傳了出去。許多國大代表和立法委員都為我不平,他們紛紛到我住宅來請願,要我「速正大位」,不要做「代理」總統。入夜,白崇禧也打長途電話來詢問經過。我把詳情告訴了他之後,白崇禧就說出劉邦告訴韓信的老話來:「要做就做真皇帝,切不要做假皇帝!」

當時民營各報尤為我不平,群情激昂,議論紛紛。張群、吳忠信等不得已,又打電話給蔣先生;蔣先生又滿口承諾,「修改」,「更正」。但正在大家愈鬧愈激烈之時,我本人反而洩氣了。我想國家都沒有了,還鬧什麼「代」不「代」呢?鬧得太凶了,人民是不能諒解我們的。我如能聊補時艱,拯人民出水火於萬一,私願已足。吳忠信又乘機來苦勸。於是,我反而勸為我抱不平的國代、立委等顧全大局。大家見我如此,也只有歎息而退。

蔣先生退休之日是星期五,這一個週末,我雖尚未就職,而軍國大事已紛紛壓到我身上。我從一位閒散的副總統於一夕之間變成「日理萬機」的國家元首。

一月二十四日星期一,國府舉行總理紀念週。由居正擔任監誓,我便在紀念週上舉行一個簡單的儀式,就任代總統。(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