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手牽手」運動》從15年前一名男同志當街被殺說起 荷蘭獨步歐陸的極右派思潮

荷蘭近日發生一起男同志伴侶在街上牽手遭人毆打的事件,迅速引起全國關注,民眾在網路發起「男人手牽手」運動(#allemannenhandinhand),荷蘭的政治家、警察、甚至是神父都紛紛貼出「男男牽手照」聲援同志平權,台灣立委許毓仁8日也在臉書貼出與資深立委王金平的牽手照響應。

荷蘭社會素以自由開明的形象聞名於世,2001年4月,荷蘭更成為全球第一個通過同性婚姻合法的國家。據歐盟2015年民調,荷蘭贊成同婚的民眾高達91%。也難怪荷蘭人對恐同攻擊事作如此憤慨,迅速站出來捍衛同志平權。

但是,在荷蘭美好的平權運動背後,這段歷史的脈絡卻遠遠超過「挺同vs反同」的簡單對立。

當地媒體《荷蘭新聞》(Dutch News)報導,警方已抓到6名攻擊男同志情侶的嫌犯,他們都是不滿20歲的青少年,身分資料因此沒有公開。但根據受害情侶敘述,攻擊者似乎全是「(北非穆斯林國家)摩洛哥裔少年」。反同事件加上敏感的種族、移民、宗教因素,立刻令人想起3月才剛落幕的荷蘭國會大選中,那位讓執政黨陷入苦戰、人稱「荷蘭川普」的極右派領袖威爾德斯(Geert Wilders)。

看似極度保守的極右派,究竟為什麼會和同志平權湊在一起?一切至少要從15年前說起。

「富圖恩名單」

2002年,是荷蘭同性婚姻合法化後一年,也是美國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發生的後一年。5月6日,距離當年大選剩不到10天,一名候選人富圖恩(Pim Fortuyn)在停車場遭人刺殺。富圖恩是一位大學教授,也是出櫃的男同性戀者,他公開發表當時荷蘭政壇少見的激進言論,抨擊伊斯蘭教與穆斯林移民「落後」,將危害荷蘭自由多元的價值觀,他甚至成立新政黨「富圖恩名單」(Lijst Pim Fortuyn)角逐國會。

2002年遭刺殺的荷蘭反伊斯蘭主義者富圖恩。(圖/Roy Beusker@wikipediaCCBYSA3.0)
2002年遭刺殺的荷蘭反伊斯蘭主義者富圖恩。(圖/Roy Beusker@wikipediaCCBYSA3.0)

2002年遭刺殺的荷蘭反伊斯蘭主義者富圖恩。(圖/Roy Beusker@wikipediaCCBYSA3.0)

富圖恩的激進主張引來殺機,槍殺他的是一名左翼運動活躍人士凡德格拉夫(Volkert van der Graaf),凡德格拉夫說,富圖恩剝削少數族群、以污名化穆斯林謀求政治利益的作法對荷蘭政治風氣有害,才會痛下殺手。

富圖恩遇害震撼荷蘭社會,許多支持同志平權和「捍衛荷蘭價值」的民眾都寄予同情,其政黨以後起之秀的姿態獲得17%得票率,一躍成為荷蘭國會第二大黨。

2004年11月2日,荷蘭電影導演西奧.梵谷(Theodoor van Gogh)也在大街上遭人刺殺,他是偉大畫家梵谷(Vincent van Gogh)的曾侄孫,同時也是富圖恩的支持者。西奧.梵谷先後拍攝名為《5月6日》(06/05)的電影紀錄富圖恩遇害始末,又製作名為《屈服》(Submission)的短片批評伊斯蘭社會虐待女性,卻遭到摩洛哥裔青年布耶里(Mohammed Bouyeri)當街槍殺。

遭刺殺的荷蘭電影導演西奧梵谷。(圖/Thomas Kist@wikipediaCCBYSA3.0)
遭刺殺的荷蘭電影導演西奧梵谷。(圖/Thomas Kist@wikipediaCCBYSA3.0)

遭刺殺的荷蘭電影導演西奧梵谷。(圖/Thomas Kist@wikipediaCCBYSA3.0)

接連兩起驚人的政治刺殺案後,荷蘭出現越來越多的批評聲浪,認為伊斯蘭教和自由主義無法共存,也批評自由派菁英對「不包容的穆斯林」太過仁慈。殺死富圖恩的雖然不是穆斯林,但他掀起的反伊斯蘭風潮就此在荷蘭社會紮根。西奧.梵谷遇害後兩周,荷蘭公視KRO舉辦《最偉大的荷蘭人》(De Grootste Nederlander)票選,甫過世的富圖恩也奪下了第一名。

富圖恩和西奧梵谷的犧牲,讓荷蘭的反伊斯蘭政治浪潮,一開始就結合了同志平權、性別平權等自由派價值觀,在歐美極右派中獨樹一幟。

最善於利用這一點的,就是被稱為「荷蘭川普」的威爾德斯,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是極右派最具代表性人物之一,但相較於川普反墮胎、反性別多元、壓抑女性的保守立場,威爾德斯和他帶領的「自由黨」(PVV)卻強調自己站在同志平權和性別平等這一邊。

荷蘭國會大選:極右派「自由黨」(PVV)黨魁威爾德斯。(美聯社)
荷蘭國會大選:極右派「自由黨」(PVV)黨魁威爾德斯。(美聯社)

極右派「自由黨」(PVV)黨魁威爾德斯。(美聯社)

威爾德斯和富圖恩一樣,都曾強烈否認自己是「極右派」,更曾公開表示自己和法國、奧地利的極右派「不是同路人」。威爾德斯說:「我不恨穆斯林,我是厭惡整個伊斯蘭教。」他也說「溫和伊斯蘭」並不存在,因為《古蘭經》鼓勵「攻擊和強姦婦女,殺害基督徒、猶太人和異教徒。」

《紐約時報》倫敦分部主任威特(Griff Witte)指出,不同於反移民主義者常常強調移民搶走工作機會,威爾德斯強化伊斯蘭教「外來入侵者」的形象,但他和他的政黨所要保護的,不是低劣的納粹種族與民族主義,而是平等、自由等更高層次的意識形態。

「他找到了強而有力的論述根據,」義大利歐洲大學學院(European University Institute)研究員丹輝斯(Koen Damhuis)說,「所以能吸引到來自各個族渠、各個階層的支持者。」

15年前,荷蘭出櫃男同志候選人富圖恩因激進主張被殺,卻激發荷蘭的反伊斯蘭主義。(美聯社)
15年前,荷蘭出櫃男同志候選人富圖恩因激進主張被殺,卻激發荷蘭的反伊斯蘭主義。(美聯社)

15年前,荷蘭出櫃男同志候選人富圖恩因激進主張被殺,卻激發荷蘭的反伊斯蘭主義。(美聯社)

類似情形在其他國家並非沒有,近年沸沸揚揚的「布卡禁令」就是一例,包括法國、德國和荷蘭在內,許多國家都禁止穆斯林女性公開穿上遮蓋全身的布卡(burqa),反對者抨擊這類禁令為宗教歧視,但不少人則以「布卡象徵對女性主體的壓迫」為由支持這類禁令。

但是,其他國家仍多半從安全觀點出發,爭論伊斯蘭是否等同恐怖主義,沒有一個國家像荷蘭在平權之路上走得比其他人都遠,自由得足以襯托出那個無人願意碰觸的難解問題:多元包容固然可貴,但也意味著最極端的言行會有存在空間,當某種意識型態壓迫、傷害到另一群人,我們還能「包容」它的存在嗎?

再加上,歐洲近年深陷難民潮和恐攻噩夢,荷蘭的三個鄰居法國、德國、比利時都相繼爆發大規模恐攻,荷蘭過去3年也接收10萬名難民,威爾德斯在今年2月競選中脫口說出:「都是『摩洛哥人渣』讓荷蘭變得不安全。」招致嚴厲批評之際,卻也凸顯出荷蘭人心中的恐懼,他們不只擔憂人身安全,更害怕自己信奉的自由開放價值被自己的選擇給摧毀。

川普當選後,許多人引用柯林頓(Bill Clinton)1992年競選時的名言「笨蛋,問題在經濟!」來解釋歐美的極右派崛起,但荷蘭經濟正處於榮景,預測今年GDP成長率高達2%,失業率也降到5年來新低。荷蘭的例子清楚說明,經濟並不是唯一的原因。

荷蘭一對男同志情侶公開牽手遭毆打,引發眾怒。(美聯社)
荷蘭一對男同志情侶公開牽手遭毆打,引發眾怒。(美聯社)

荷蘭一對男同志情侶公開牽手遭毆打,引發眾怒。(美聯社)

雖然,威爾德斯和PVV並沒有贏得大選,執政黨自由民主黨(VVD)仍穩坐第一大黨地位,VVD黨魁、現任總理呂特(Mark Rutte)說:「荷蘭擋下了糟糕的民粹主義。」但我們也無法忘記,呂特在這場選戰中也不得不順應民意,也曾公開說出「不適應荷蘭價值的移民請離開」的驚人之語。

正如威爾德斯敗選後所說:「精靈已經逃出瓶子。」荷蘭民眾的心聲已被聽見,多元與自由的衝突也將繼續縈繞在荷蘭、歐洲乃至全世界人們的心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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