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奇摩新聞 疫區手記／糊口人生 那個蜷縮在後行李廂的無照搬家工
紐約州實施「暫停」防疫命令下，多數行業歇業，但有些人即便疫情再緊張，生活還是要過，隨著搬家季的到來，有一群人在安靜的紐約市依然忙碌著，他們是無照搬家工人。
因為生活習慣，不希望有室友的我，三年前租下位於長島市的統艙(studio)，雖然環境好、機能方便，但房東年年按照5%的比率漲租，如果5月我續簽一年，月租就得2000元，搬家的欲望油然而生。
在朋友協助下，2月初疫情還未在紐約蔓延開來時，找到一間房租較便宜、空間更大的統艙，3月底、4月可搬，一個月可省下200多元租金，雖然離曼哈頓通勤時間較長，但還可接受。
與新房東簽約後，接下來就是敲定搬家日期、找搬家公司，只打了一通電話，就相當順利找到在華人圈中頗有好評、報價也合理的搬家公司。
在紐約確診人數攀升之際，我選擇了搬離居住三年的家。（記者顏嘉瑩／攝影）
正當我心裡竊喜「一切搬家計畫都按照我希望的樣子進行」的時候，一天早上6點多，手機響了，還在睡夢中的我立刻跳起來接起電話，擔心有什麼突發新聞要處理。
電話那頭，一位男子帶著客氣又滿懷歉意的語氣說：「顏小姐不好意思，我太太幾天前開始發燒咳嗽，好多天都沒好，我得忙著照顧太太，擔心是新冠肺炎，不能幫人搬家了，妳找別人好嗎？」
疫情下難找工人 業者喊漲一倍
距離搬家日不到一周時間，3月中旬紐約疫情愈來愈緊張，州長葛謨連續幾天在疫情報告上發布行政令，從50%的非必要(non-essential)行業員工須在家工作，後來增加到75%，最後在3月20日宣布全州100%非必要行業員工均在家工作。但是，我房租合約都簽了，東西也開始打包了，更已經告知舊房東搬家的日期，「頭都洗了一半」，不能臨時反悔，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把頭洗完」，在紐約確診人數攀升之際，選擇了搬離我居住三年的家。
雖然搬家工人屬於必要行業，未受居家避疫令影響，但期間找的搬家公司都說紐約疫情嚴重而拒絕，更有間搬家公司報價應聲漲了一倍，對方在電話那頭說：「現在找不到工人，這個價格你要搬就搬、不搬我也沒辦法。」這態度讓我心中怒火直升，想著：「就算我願意付給你一倍的價錢，我也不想把這筆生意讓你做。」
心灰意冷之際，我透過臉書社團的介紹，打了最後一通電話，這間搬家公司沒有名字，電話也僅是私人手機，在等電話接起的同時我心裡想著：「如果這間也不行，那我也只能屈服了。」沒想到在響了幾聲後對方很快接通，爽快的說可以搬，報價也跟疫情前價格差不多，於是我也不管他們是否合法，馬上就敲定搬家時間。
多數行業在紐約州實施「暫停」防疫命令下歇業。（記者顏嘉瑩／攝影）
搬家日當天，兩名工人準時到我家，一名是搬家公司的老闆，另外一名是工人楊先生；楊先生身高不高、身材很瘦小，看起來力氣不大，戴著口罩和粗工用的布工作手套，理著平頭、頭髮灰白，口罩下的臉看得出來有些年紀，但人很溫和、客氣，問了一下，才知道他是臨時請來的搬家工人。
對方開來一輛七人座休旅車，雖然除了駕駛、副駕駛座，後座椅子都已拆掉，但我的大型家具很多，得來回三趟才能把所有東西運到新家。
搬家很耗體力，我看著楊先生戴著口罩，搬著重物並大口喘息，但因為擔心疫情，無法將口罩暫時拿下、好好呼吸；也因為是臨時被找來，動作手法都不熟悉，經常被老闆斥喝：「你怎麼這樣搬」、「不能這樣」、「動作快點」，但他也只是默默搬著。
不久後車子滿載，物品堆到與車頂和車窗貼合，終於要開始我們的第一趟路程，老闆問了我一聲「你要跟車嗎？」新家鑰匙在我手上，我必須得跟阿！但車子裝滿滿的，又要怎麼坐？
老闆讓我坐到副駕駛座，將後車廂打開，挪出一點小空位，對楊先生說：「你坐這裡吧！」那是一個沒有地方坐、只能蜷縮蹲著的一個小空間，一般人就連坐進去，想活動一下手臂都沒辦法，楊先生也這樣蹲進去了。
為養家活口 「再害怕也得出門」
後來搬到第三趟，七人座的休旅車已經塞到爆滿，除了駕駛座無法再坐人，我就叫了一台優步(Uber)，載著我和楊先生，跟著搬家公司老闆搬完最後一趟。當我們上了優步時，終於坐上一個正常座椅的楊先生，小小聲地在口罩下嘆了一口滿足的氣，我注意到他在座位上微微地活動一下膝蓋和關節，而僵硬的關節也發出「喀喀」聲響，像是在抗議主人怎麼能夠這樣「虐待」他們。
在優步上我好奇，在大家都不願出門的時候，為什麼楊先生願意接下這份臨時工？他說：「當然會擔心！怎麼可能不擔心？但想到還有房租要繳、家庭要養，再害怕也得出門。」
60幾歲的楊先生十幾年前來到美國，在中國原本做礦工的他，在美國學做裝修，專門做華人生意，但在2017年中國緊縮外匯政策後，中國人到美國買房數量大幅減少，裝修工作大受影響，後來他決定再度轉換跑道做居家護工。
他說，疫情前不久，他才剛考上護工執照，原本以為有執照就能找到穩定工作，但隨著華人護工數量愈來愈多，職場也趨於飽和，尤其大眾對於「女生比較細心」的刻板印象，再加上疫情爆發，華人都不太願意陌生人到家裡去，更別說是從未謀面的新護工了。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楊先生無法如願找到護工工作，才開始替人搬家打零工，撐起家計、養家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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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聯邦勞工部（U.S. Department of Labor），疫情爆發以來一個多月，全美每周都有百萬人失業。（記者顏嘉瑩／攝影）
根據聯邦勞工部(U.S. Department of Labor)，疫情爆發以來一個多月，全美每周都有百萬人失業，自3月15日至4月18日，有2650萬人被裁或被迫休假；勞工部最新的數據顯示，在4月中共有增加440萬人失業，經濟專家也預測，全美失業率將會達到15%至20%，比2008年的經濟大蕭條時期更高。
很多失業者由於身分問題，無法獲得聯邦政府紓困金；此外，有些移民因為沒有保險，即使出現症狀也不敢就醫。
雖然紐約州也有提供新冠疫情失業救助，協助那些因疫情失去工作、隔離造成財務困難，但又沒有資格獲取傳統失業保險的居民，每周提供600元紓困金，救助對象包括自雇、零工業者、農民等。不過像楊先生這樣的無照臨時搬家工人，第一是不諳英語、相關資訊取得難，其次礙於工作性質、身分問題，事實上願意提出、或是可以提出申請者，又有多少？
那天搬家，從早上9點搬到下午5點，中間我曾經要求他們休息一下，我去買飯或麵包，讓他們休息一下再繼續搬，卻被回絕了。
在工作告一段落後，我拿出比原本報價還要多出一倍的現金，當作他們的小費，另外再給他們一人30元當作餐費，讓他們好好吃一頓，而這也是我當下認為，能對得起我的良心、幫助他們在疫情肆虐之下，能讓家裡生活好過一點的事。
正當我要把小費和餐費遞給楊先生時，搬家公司老闆把我叫到一邊，跟我說：「錢給我就好。」我說：「可是有部分的錢是你們個別的小費，另外還有給你們兩人當餐費的。」老闆答：「都給我就好。」
無奈之下，我也只能把手中的一疊錢給他，刻意大聲的解釋裡面一人可拿到的小費金額，以及那共60元、一人30元的餐費，但此時楊先生已經踏出公寓大門，至於他有沒有聽到我講的話，抑或是後來有沒有拿到那30元的餐費以及他應得的小費，我也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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