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疫情下醫師的形象

科羅拉多大學奧羅拉安舒茲醫學院的Mark Earnest醫師在新英格蘭醫學期刊(NEJM)發表的一篇文章〈疫情下醫師的形象〉(On Becoming a Plague Doctor),這是一篇真摯、懇切,令人動容的文章。

Mark Earnest說 :「幾年前,我第一次瞥見了一位疫情下的醫師,是在威尼斯人禮品店的牆上刻有框的蝕刻版畫。圖像是驚人的:一個險惡的蒙面人物披在深色的長袍中。頭上戴有帶平頂冠的寬檐帽。最引人注目的特徵是面罩,它的眼角和怪異的尖嘴。用彎曲的長長的指甲描繪了手。一隻手抓住一根手杖(見圖片)。自從介紹以來,我已經看過數十次類似的描寫疫情下的醫師,這個打扮是威尼斯狂歡節中較常見的服裝之一,而在喜劇媒體中則是典型人物。」

疫情下的醫師與昇平時代大多數其他一般醫師形象形成鮮明對比。圖畫裡疫情中的醫師全副武裝,打擊魔鬼的樣子,我們看不到盧克·費爾德斯爵士的經典畫作《醫師》中的那個男人坐在兒童床旁的守夜人的奉獻精神;我們也看不到直立的外科醫師在托馬斯·埃金斯(Thomas Eakins)的《大診所》(The Gross Clinic)中對手術室進行所描繪的信心十足的指揮能力。相反地,疫情下的醫師的形象沒有任何啟發或安慰。

儘管疫情下的醫師的外表令人恐懼,但它的服裝,中世紀的「個人防護裝備」卻具有崇高的目的,在使醫師能夠在「黑死病」期間安全地護理病人。嘴上塞滿了芬芳的草藥,或撒了香水以抵抗被認為是瘟疫根源蟲。塗蠟的長袍旨在起到類似的保護作用。拐杖確定了醫師與病人的距離,並允許他從該距離檢查病人。

這張圖像代表了對恐懼和迷信的勝利,而這種恐懼和迷信是我希望在危機時期驅使我前進的更高尚的動機。醫師如何穿上如此恐怖的服裝來接近受苦或垂死的病人?醫師與病人之間的距離似乎令人震驚。用拐杖刺病人作為檢查手段是不可想像的。

我一生中從未有過冒著100分之一的死亡機率

Mark Earnest醫師回憶說 : 「在三月的一個星期二早晨,我第一次站在一名我懷疑患有新冠的病人的門外。我當時戴著兩層手套,一個N95口罩和護目鏡。在回顧她的病史並審視她時,我感到一陣內疚感。我當時身穿防護服,在重型裝備下無法辨認,這不是為了保護她,而是為了我自己。我介紹了自己,並立即進入了熟悉的身體檢查。症狀何時開始?她感到不適的第一個跡象是什麼?接下來是什麼?」

「我用同樣的藍色手套探查她的脖子,那把聽診器壓在她的胸前,將血氧儀放在她的手指上。將她視為行走中的生物危害者,使我感到自己冷酷無情。整個星期,我們一直在審查和修訂針對像她這樣的症狀的病人的隔離方案,並培訓我們的員工安全地穿脫個人防護設備。我已經看到這些動作要持續幾個星期了。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但是在我希望能夠保持鎮定,評估病人的外觀以及完成一千次診察的程序之下,每一次互動感覺卻都有所不同。」

「據統計數字,新冠年齡相同的健康人死亡風險約為1%。大多數疫情統計預測,全世界40%至60%的人口最終將被感染。醫護人員中的感染率可能會更高。將我和妻子的風險結合起來,我保守地估計,我們家庭特定於新冠的死亡風險略高於1%。在100人中,大約有1個機會,我們中的一個人明年不會看到孩子的畢業典禮。儘管這些不是俄羅斯輪盤賭數字,但我一生中從未有過冒著100分之一的死亡機率。」

醫師,絕對不是一種「職業」,醫師就是天使

「這樣不同尋常的感覺是不祥的感覺,的確,「恐懼」會更真實。但是,如果我能衡量房間中的恐懼,我的病人的恐懼將比我的高。和她坐在那裡,我深知她需要,我可以幫忙。儘管恐懼感到異樣,但其他人卻沒有。我來對地方了。」

Mark Earnest醫師說,完成評估後,我與她和她的丈夫分享了自己的想法。「她可能擁有新冠。我們會測試她,但可能一周都不知道結果。好消息是她過得不錯。她不太可能需要住院。」我們討論了她應注意的事,以及她應如何在家中隔離。我們審查了她的家人應該採取的照顧自己的步驟,以避免感染給其他人。當我們結束看診時,她在凝視著我,說:「謝謝。非常感謝您的到來。我希望您知道我的感激之情。」

「那天晚上,當我不安地躺在床上時,我想像著黑死病期間照顧病人的感覺。」Mark Earnest醫師想著 :「我意識到我對中世紀的前輩們太過刻薄。一位14世紀的疫情下的醫師面臨的風險遠高於我的。

1348年在威尼斯登記為疫情下的18名男性醫師中,有5人死亡。12人逃亡。我簡直無法想像,生活在一個被鼠疫困擾的城市裡,有多麼可怕。也許我的錯誤是想像打扮成這樣「可怕的人物」的到來使病人更加恐懼而不是安慰。也許這是錯誤的,也許讓病人感到欣慰的是,有人願意放棄自己的恐懼,並在需要的時候去找他們。也許他們只會感激醫師讓他們不再孤單地受苦。」

「這種大流行的快速,明確的傷亡是病人護理的親密關係。我們戴著口罩互相看,意識到我們各自留下的傳染性軌跡。我們的診所和病房感覺很危險,傳染的威脅籠罩著一切。我現在對這些現實不滿意,並試圖擺脫我在口罩和防護衣後面的內疚感。不過,這已足夠了,因為我與我的病人分擔這種致命的風險。我現在可以看到,戴口罩的臉總比沒有臉好。」

讀了Mark Earnest醫師寫的這篇散文,令我低迴不已。我看到的與其說是一個疫情中的醫師,不如說是一位牧師,一位領受耶穌基督滿滿的愛,被差遣到病人身邊的天使。是兼任何一個具對價關係的職業,都不可能繚繞在這樣充滿祝福的恩典氛圍之中,醫師,絕對不是一種「職業」,醫師就是天使。

新冠的英雄竟成為被襲擊的對象

從Mark Earnest醫師的散文中還沒回過神來,卻跌入另一篇由美國紐約的人權醫師唐娜·麥凱(Donna McKay)發表在The Lancet的文章 : 〈必須停止對醫護人員的攻擊,尤其是在世界與新冠戰鬥時〉(Attacks against health-care personnel must stop, especially as the world fights COVID-19)。文中指出,在許多國家,內科醫生,護士和其他前線衛生保健工作者被譽為在新冠大流行期間工作的英雄。然而,並非所有人都讚賞他們的努力和貢獻。自大流行開始以來,頭條新聞也記錄了醫護人員往返醫療機構時遭受襲擊的故事。在墨西哥,護士和醫生被砸破雞蛋並遭到人身攻擊。據報導,在菲律賓,一名護士遭到襲擊,男子將漂白劑倒在他的臉上,損害了他的視力。 在整個印度,有報導稱,醫護人員遭到毆打、扔石頭、撲打,受到威脅並被逐出家門。 這些只是眾多國家(包括美國和澳大利亞)中的幾個例子。我們知道,在中國,病人及家屬攻擊醫護人員更加驚悚,幾乎天天都在各地發生。

針對醫護人員的暴力行為並不是一個新現象。在新冠大流行之前,這種攻擊在世界各地的診所和醫院中都有越來越多的記錄。對醫護人員和醫療機構的襲擊也作為違反國際人道主義法和人權法的令人髮指的戰爭手段而發生。2020年5月,在阿富汗喀布爾的一家醫院產科病房遭到武裝襲擊,造成至少24名平民喪生,其中包括兩名嬰兒。 在敘利亞西北部反對派控制地區成千上萬流離失所者的人道主義緊急狀態中,敘利亞政府繼續轟炸該地區的醫療設施。

任何情況下的暴力行為都必須受到譴責。當前的襲擊特別令人恐懼的是,醫護人員正在應對正在深深影響所有社會的危機。一些國家的政府未能在這種大流行病中充分提供和管理資源,這意味著醫護人員每天要照看新冠病人,冒著生命危險,因為他們在工作場所沒有足夠的個人防護設備和其他安全措施。 結果,全世界成千上萬的醫護人員染上了嚴重的新冠病毒,因此本身被認為是對公共健康的危害。這種情況在某些地方對他們產生了暴力,主要是為了履行其專業職責。這種反應很可能加劇衛生保健工作者及其家人在這種大流行中正面臨的前所未有的與新冠相關的壓力和倦怠。

保護醫護人員的安全等於保護我們自己

事實上,任何形式地對衛生保健工作者的襲擊,就是對我們所有人的襲擊。因為我們依靠醫護人員的安全、健康帶給大家福祉;我們要保障他們的安全,以便他們為個人、家庭和社區提供護理。
唐娜·麥凱醫師說,在緊急情況下,人們攻擊和濫用醫護人員的原因很多,而且當地情況各不相同。在某些情況下,新冠大流行引起的恐懼、恐慌,新冠如何傳播的錯誤信息以及放錯了怒氣等驅動因素都是攻擊醫護人員可能的原因。一些政府領導人的回應是宣布對襲擊衛生保健工作者的人進行迅速地、嚴厲地懲罰。然而,以牙還牙的威脅並沒有解決這種暴力的根源,僅靠這種威脅是不可能嚇阻暴力。有效的應對措施必須解決根本原因。

各個專業和學科的衛生專業協會,協會和組織應團結一致,大聲疾呼反對對醫護人員的一切歧視,恐嚇和暴力行為。大家必須立即譴責暴力事件,並參與旨在應對和消除暴力的倡議。在與新冠的鬥爭中保護了我們最寶貴的資產:醫生,護士,緊急醫療技術人員,醫療和呼吸技術人員,實驗室工作人員以及許多前線人員。這樣的行動,等於保護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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