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山甲游泳、石虎親子散步、大冠鷲泡水——在「明知山有虎」環境信託地尋找野生動物蹤跡

從南投中興新村第三市場附近上山,路窄又陡,車子開進去,只能開到一戶農家外空地,再徒步走10分鐘到達棲地。沿路一片枯枝落葉,沒人打理,都是颱風凱米過境後的痕跡。

正因為這裡沒太多人為活動,野生動物、昆蟲也頗安心地出沒。「這裡出現最多的動物是什麼?」記者問。「蚊子。哈哈哈!」李璟泓笑說。

他是台灣石虎保育協會理事,也是「明知山有虎」環境信託受託人。這片面積約200坪的自然棲地,剛通過環境部申請,成為全國第二件環境信託案例,與第一案例、位於新竹的「自然谷」,成立時間相隔13年。

本(10)月21日,他帶記者到棲地參觀,順便檢查棲地後方溪流架設的四台紅外線相機照片。透過鏡頭和實地考察,我們看到蚊子以外的野生動物和其生存痕跡。

尋找野生動物生活的痕跡

這塊耕地位處海拔150公尺,手機訊號也收不太到。李璟泓記得第一次騎車前來,車子還差點滑下坡,那次他被眼前周遭原始得像熱帶雨林的景象「嚇一跳」,「覺得不太需要太大的經營管理,讓它維持原狀就好。」

李璟泓從事保育多年,不難想像這一帶有石虎、白鼻心、食蟹獴、山羌出現。路上的龍眼和非洲大蝸牛,是牠們的食物。他指著蝸牛殼,「你知道是怎麼吃裡面的肉嗎?」他扮成食蟹獴,背對著石頭,把蝸牛殼往後丟,「砸不破就再撿回來再砸一次,砸破後就把蝸牛肉吃掉,很聰明。」

打開保育地的門柵,眼前是一片荒蕪。自動相機沒架設在保育地裡,是因為土地買下來時周邊已有圍網,把絕大部分野生動物擋在外頭。但草地上仍有不少鳥的羽毛,大抵是猛禽從天而降,吃飽了又飛走。李璟泓說,有隻大冠鷲常在附近出沒,他一聽聲音就能辨認出來。

真正能拍到野生動物出沒的地方,是「登出」保育地後,後方有一條小溪。有水,就有蝦子、螃蟹,也吸引來覓食的野生動物,成為生態鏈。飛翔中的禽鳥能看到溪流,因為陽光穿透樹中的縫,看到水池反光。

泥地上有個水鹿腳印,李璟泓已見怪不怪。不過,之前自動相機拍下的都是母水鹿,今次則拍到頭頂有角的公水鹿,讓他好興奮,「你看牠的角,多漂亮!」

這幾年來,他在鏡頭下,見過穿山甲在水池游泳,下水前會伸出前腿試試深度,再浮在水中乘涼。中大型猛禽大冠鷲泡水後,會拍拍翅膀、打了個顫。瀕臨絕種的夏季候鳥八色鳥也成雙成對大駕光臨,長滿苔蘚的幾顆石頭是牠們的地盤。三年來,有三隻石虎來過,其中一對是親子。

在小溪下游,有一座幾公尺高的水泥堰體,阻隔動物移動。李璟泓搭了兩道橋,供動物上下爬行。第一代橋是一根幼幼的天然樹枝,第二代則是兩條綁在一起的長竹子。但實驗證明,竹子表面太滑了,動物不喜歡;樹枝則有磨擦力,動物比較容易抓住。

也因為這個人工水泥堰體,讓李璟泓更覺得在人類介入開發土地前,以環境信託守護自然棲地更加重要。「明知山有虎」保育地面積雖小,但正好守住小溪前方,阻擋不必要的人為干擾,讓野生動物在小溪好生歇息。

在保育地裡,其實也非全無動物。在圍網附近,有草被扒開的痕跡,「可能是穿山甲」;在灌木和草地、泥地上,則有大量螞蟻,「這是外來種,他上車之後就跟著大家到處跑,也跑到這邊來。」

民間保育棲地方式很多 最缺就是錢和人力

事實上,五年前買下這片耕地的地主,初衷並非保育,而是想「養狗」,但後來發現「沒辦法住在這裡」,兩年後接洽台灣環境資訊協會(下稱自然環資,後轉型為自然保育與環境資訊基金會)查詢捐地。耕地位於台灣中部,也是石虎常出沒的地方,在自然環資與石虎保育協會穿針引線下,李璟泓成為受託人。整個環境信託審批過程歷時三年,負責審批的環境部,則在批准案子後、上(9)月才正式到場視察。

這三年來,李璟泓每個月都會來檢查相機照片,紀錄野生動物物種和數量;至於簡單的清理道路,大概兩個月一次。現在案子終於通過,他可以安心整理棲地,未來會把圍網下面剪開、捲起,也打算把水泥堰體打掉,以自然工法重鋪,讓野生動物走進來生活。這裡也將會是生態教育場所,當導覽團建立起來後,他希望跟附近的農民合作,「來保育地參觀,也幫農民買龍眼。」

攝影師對記者說,這片保育地跟他想像中有點不一樣,土地面積也很小。李璟泓也笑稱,民眾可能以為信託地都像英國的信託地一樣——風景優美、動物很多、生物多樣性豐富,「英國的信託時間非常久,有到百年以上,所以他們有很穩定的經營管理」,但在台灣,「環境保護公益信託」只有20年,「明知山有虎」則只是全台第二宗成功申請的個案,信託地的現實就是「長這樣子」。

民間有不同方法去保育棲地,包括租借、認養、集資購地等,環境信託只是其中一種,李璟泓認為好處是受託人會被組織、律師監督,如違反信託規定會被檢舉,甚至被環境部撤銷信託案。

「像這個案子,裡面有一位監察人就是(自然環資基金會執行長)孫秀如,如果我把這邊弄壞,她看了一定會不高興,那她就可以把我換掉。」李璟泓解釋,且信託可透過一個組織有系統地調查及規劃,按保育方針持續經營。集資購地則是多個地主共同持有土地,「像社區委員會開會」,或須面對土地使用、權限轉移等不同意見爭執。

李璟泓有些朋友,看到環境信託的好處,也向他表示想捐地給他經營,他立刻擺手,「我說不行,假日割草就割到死,我沒辦法再處理了。」民間資源有限,單是「明知山有虎」最簡單的維護棲地,一年約需25萬元,還得招志工來幫忙。

「大家有這個(保育)精神時,我們可以幫他擬定策略。」例如位於石門的阿里磅生態農場,就是由民間自主購地的保護區,並於2022年委託自然環資進行為期五年的管理,自然環資團隊進駐後,以棲地保育和環境教育為目標,舉辦自然體驗活動、住宿服務。

不過,無論是環境信託,或者民間委託管理土地,這些公民團體皆須自行透過募款、義賣,換來管理保育地的資源,對民團來說必然是負擔。而政府在環境信託中的角色只負責監督,不負責付鈔,「我們要自己編經費,他(政府)還要管你們有沒有達到(保育)目的,我只是覺得有點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