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斯達克史詩級崩盤,科技股泡沫破裂還是週期終結?丨氪金

作者|宋婉心

編輯|潘心怡

美國最新通脹資料引發了市場恐慌情緒,對激進加息的擔憂再度被推向高潮。

美國勞工部13日表示,美國8月的消費者價格指數同比上漲8.3%,高於經濟學家此前預期的8.1%。受消息影響,美國納斯達克綜合指數下跌5.16%,蘋果、微軟等六大科技公司市值共蒸發5000億美元。

從來,左右科技股的漲跌都不止一個因素,回顧30年科技超級週期,每一次科技要素創新都伴隨著金融政策的劇烈變化。多重因素交織影響,這次納斯達克的暴跌,是泡沫的破裂還是週期的終結?

01 2000年:泡沫

2000年7月,吳甘沙從復旦大學電腦學院畢業,躊躇滿志的他加入了英特爾。

此時距離1993年全球資訊網發明、CERN宣佈網路免費使用過去了7年,1995年開始的網際網路匯入期也即將結束。90年代後半程,得益於PC的滲透率不斷加深,以及資本寬鬆週期的到來,市場對科技股的偏好度明顯變高。

吳甘沙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拿公司股票時股價“幾乎就在最高點”。和上市以來大部分時間量價齊低的表現相比,搭上網際網路快車的英特爾股價從 1995年的3.98 美元開始一路上漲,最高曾在 2000年9月達到75.81美元。

伴隨網際網路時代個人電腦普及率的提升,作為全球數一數二的半導體晶片製造商,英特爾和微軟一起組成了“Wintel”聯盟,開始在全球範圍內佔領辦公桌和書桌。

從資料上看,1990年到1997年,美國家庭擁有電腦的比例從15%增長到了35%;截至1999年底,中國共有上網電腦350萬台,上網使用者數約890萬。也正是這兩個市場,在接下來的二十年裡成為了科技網際網路企業大放異彩的主要舞台。

但如果有投資者在2000年9月的最高點買入了英特爾的股票,那麼直到今天,這次投資還未能實現盈虧平衡。觸及最高點後的一個月裡,英特爾累計暴跌45%,而到了2002年9月,英特爾股價甚至只剩13美元。至今22年時間裡,英特爾股價再也未能爬到75.81美元的峰值。

更多公司的泡沫破裂時刻來得更早一些。2000年3月10日,納斯達克指數達到5048.62的峰值。創下歷史新高後,納斯達克上市公司開始了倒閉潮。9·11事件後,情況更是急轉直下,到了10月,納斯達克整體市值已經蒸發了75%。

此後兩年,納指持續下跌,一度到達最高點的四分之一水平之下,貢獻了美國歷史上最大的金融泡沫之一。在這期間,很多網際網路公司或人間蒸發,或一蹶不振,只有亞馬遜、eBay等極少數“倖存者”。

堤壩的崩塌,實則是網際網路盲從者的自我獻祭。他們將創新這個增長的引擎,視作了換取利潤的籌碼。

網際網路這頭新獸,在90年代後半夜闖入了資本市場。.com模式帶來的網路效應,成功說服了投資者將牌碼押注“使用者量飛漲但沒有利潤”的商業模式。

一個常被提及的例子是亞馬遜。創始人貝索斯初期始終堅持“get big first”,即為了追求市場領先地位,寧肯放棄盈利也要快速擴張,結果網路效應驚人。成立僅3年的亞馬遜在1997年成功上市,並成為了資本熱捧的對象。

二級市場科技股狂歡徹底顛覆了市場對網際網路科技企業的估值方法論,沉寂多年的美國IPO市場躁動不已。1999年美國IPO公司數量達到了272家,而1995年這個數字還只是10,同時40%的風投資金都流向了網際網路公司。

風投和企業家們急不可耐地把創業公司送往二級市場,導致一個畸形的考核指標出現了。資本更看重市佔率,而不是公司的真實價值。成長股供給的氣球越吹越大,這為日後網際網路泡沫的破滅埋下了伏筆。

“當時的.com不用賺錢,虧錢也無所謂,只要有個概念就能上市,反正大家都是算未來它能賺多少錢。當大眾形成預期,加上金融市場的反身性效應,沒人會管那麼多,膨脹會越來越大。”

說這話的是莊維國,1998年從北郵畢業後,他進入了中國最大的通訊裝置製造商貝爾通訊——那時的貝爾通訊正處於高速發展期,規模是華為的三倍。聚集了眾多中國電腦人才的貝爾通訊,也成為了網際網路行業由繁榮轉向泡沫破裂的觀察前線。

美國颳起的.com風潮很快影響到了國內的網際網路融資。最早入華的風投IDG,當時目標很直接,就是在中國找和美國模式相同的公司。

和莊維國同一時間來到貝爾通訊的王建崗看到.com的風口後,入職一年後便離職,押注自己大學時代的項目allyes.com。2000年初,王建崗向IDG傳達allyes.com是中國版double click(美國一家網路廣告服務商)的資訊後,輕鬆拿下了150萬美元融資。

金融資料公司同伴客資料聯合創始人馬志博認為,90年代中後期美聯儲趨勢性流動性寬鬆無疑是這場網際網路革命的催化劑,如果哪一天美聯儲發現泡沫推動的造富運動不可控了,那是因為股市不可能永遠討好所有人。

1995年和1998年,美聯儲密集進行了兩次降息。時任美聯儲主席格林斯潘以市場為政策導向,側重點在市場是否繁榮,加上美國金融市場主要融資手段為私有資本融資,對商業銀行借貸掌控力不足,每一次救市後的降息都讓借貸成本大幅降低,美元流動性開始氾濫,驅使股票投資偏好從盈利轉向估值。

政策懸崖下,湧現了大量與資訊技術及網際網路相關的股市投資泡沫事件,“便宜錢”不斷湧入科技領域,投資者發現了新的淘金聖地。

2000年2月,美聯儲激進加息,高估值初創企業股價承壓,市場投資者的恐慌被越推越高,一夜之間所有人都不再“裝傻”。

當年3月,金融雜誌《巴倫週刊》的一篇《Burning Up》報導中這樣描述了網際網路公司的經營現狀:在調查的207家網際網路公司中,71%的公司利潤為負,51家公司的現金會在12個月內用完,就連明星公司亞馬遜的現金流也只能維持10個月,很多網際網路公司的創始人和早期投資者都在盡其所能的套現。從舊經濟體系流向新經濟體系的資金馬上耗盡,無錢可燒也無錢可賺的網際網路公司即將跌落神壇。

也是在2000年左右,中概股開啟了第一波美股上市潮,新浪、搜狐、網易等入口網站陸續登陸美國市場。

此時的中國網際網路企業還只是剛剛向世界嶄露頭角,儘管網際網路泡沫很快讓這波熱浪冷卻,但隨著美國網際網路行業進入恢復期,尤其是2003年攜程成功登陸納斯達克後,熱情再度被點燃。

當時國內輿論討論的是,赴美上市的中國網際網路企業是國際投行和國際資本炒作的對象、分享的盛宴。但拋開風險不談,撇去泡沫不看,這些中概股中很多都在日後構成了中國網際網路的基本盤,並在接下來的移動網際網路時期,成功闖入全球網際網路行業談判桌。

02 2010年:All in

網際網路話語權的交接往往發生得悄無聲息。

“2007到2009年有兩個關鍵事件,一是外企失去公用車黑牌,二是內外企稅制合併,政策紅利到頭了,外企不再威風。我認為那個時候開始,人才就開始流向國內網際網路公司了。”吳甘沙感慨。

在科技創新週期的交替中,誰能開墾新的流量處女地,誰就能搶先撬動命運的槓桿。

2007年發佈第一款iPhone的蘋果憑一己之力,帶動了智慧型手機這一新生產要素的出現,將流量入口從PC端遷移至移動端,上一代網際網路入口隨之紅利殆盡。

憑藉製造業優勢和人口紅利,中國網際網路企業在移動網際網路時代異軍突起。工信部最新資料顯示,2021年全國網上零售額達13.1萬億元,數字消費市場規模全球第一;10家企業躋身全球網際網路企業市值前三十強,核心競爭力不斷提升。

全球網際網路企業談判桌上,如今的中國企業不再停留在闖入階段,更是佔據了重要席位。當前競爭格局的形成背景錯綜複雜,過程交鋒不斷。

以2011年到2012年為例,彼時中概股信任危機席捲美國資本市場,渾水、香櫞等機構做空一眾中概股,兩年內約40家企業退市,一時間氣氛緊張。

對於聰明的投資者來說,這也是個發現“黃金坑”最佳時機。

網際網路泡沫危機後,莊維國一直在等待科技股的機會。“從2005年開始觀察(騰訊),從50塊一路漲到176塊,08年金融危機時跌得也不多,當時就覺得怎麼好公司都在境外。”

在倖存的中概股企業中,莊維國選擇了奇虎360。他的想法是:“不管當時推廣安全衛士的手段是怎樣的,客觀上這款軟體確實在每台電腦上做到了普及,且僅次於QQ。當時處在向移動網際網路過渡的時期,360在PC的優勢可以順利傳導到手機上。”

2012年到2014年初,奇虎360從十幾美元翻十倍漲到120美元,成就了他在美股的第一桶金。他秉持的“向移動網際網路過渡”投資原則,也成為支撐2008年金融危機後美股科技股十年長牛的基本邏輯之一。

移動網際網路、雲端運算和數位化興起後,以FAANG(Facebook、亞馬遜、蘋果、奈飛、Google)為代表的五家移動網際網路公司,在2009年至2018年間,利潤增長6倍,佔標普500比例從3%提升至9%。

科技長牛,科技要素生產力的提升不是唯一因素。廣發證券發佈的報告稱,在08年金融危機後,美債長端利率持續低位,借貸成本極低,導致美國企業整體槓桿率持續走高。

得益於極低的借貸成本,高槓桿並未給美國企業帶來明顯的財務風險,反而助推其股價持續創新高。FAANG為代表的高利潤率企業,在本身利潤水平已經較高的情況下,回購股票進一步增強EPS,增厚企業的盈利能力。

寬鬆的金融環境下,美股科技股長期保持著“高利潤率”和“高槓桿率”,擴張自然成為這一時期的主旋律。在“人力即資產”的網際網路公司,對程式設計師的需求進入一個高潮。

“我們找工作太容易了,Google基本每一兩週,就會招大幾百的新人。”2014年許維在美國研究生畢業,那是“美國大廠”招兵買馬的巔峰期。在Facebook任職幾年後,他開始負責使用者增長工作。

增長在Facebook是“一個永遠不會錯的公式”,許維做了很多增長相關的實驗,以完善’增長公式’,確保調整某個指標就一定可以帶來多少體量的使用者。

Facebook眾多增長手段中,“你可能認識的人(項目簡稱程式碼為PYMK)”被證明是最有效的增長工具之一,也是許維當時負責的主要項目,“核心目標是怎樣更快地在x天內讓使用者加上y個好友,xy會根據不同地區進行區分”。

2017年時,Facebook美國地區DAU曾遭遇下降,許維組建了單獨的美國增長團隊,兩個月時間,通過模型調整,即輕鬆從負增長轉正,“像解數學題一樣,很容易,我們有非常強大的實驗系統,做實驗時,每個版本有幾十個實驗一起run,整個系統也不會崩潰,而且我一個人就可以操控所有實驗”。

依靠“公式”,Facebook成了一台十年永動的增長機器。對於身處2010年代的網際網路企業而言,幾乎所有人都將“無止境的增長”奉為圭臬。

多年博弈下來,中美網際網路常常被認為是兩個割裂的陣地,齟齬也時有發生,但對增長的追求卻出奇地一致。

中國網際網路產業中,為實現使用者增長,“演算法”的商業化是移動網際網路時代難以磨滅的註腳。

2012年,今日頭條上線,靠去中心化的推薦演算法,從入口網站的舊機制中掙脫了出來,5年時間DAU破億。2016年上線的抖音,更是將演算法這一手段運用純熟,送上移動網際網路時代發明寶座,以致之後的日子裡,任何移動App增長做得如何,基本取決於對智能演算法的研究有多深。

增長的另一個方向則是拓寬賽道,國內每個細分賽道都被移動網際網路重做了一遍,眾多“網際網路第一股”由此誕生。2019年,網際網路醫美第一股新氧在納斯達克上市;2018年,遊戲直播第一股虎牙在紐交所、二手車電商第一股優信在納斯達克分別上市;2017年,奢侈品電商第一股寺庫在納斯達克上市……

移動網際網路瘋狂的那幾年,從創始人到LP,從一級市場到二級市場,幾乎沒有人是不賺錢的,所有人都坐進了飛速上升的電梯——按下按鈕,關上門,享受增長。

行情越熱,物價被哄抬得就越高,留給熱錢的決策時間有限。

2016年,某頭部手機廠商入局無人機業務,投資人蜂擁而至,爭搶席位,一家頭部外資硬科技企業投資部門也在其中。面對企業挑投資機構的局面,該手機廠商當時表態,“只給這家硬科技企業留一週的時間,來決定是否投資”。

新風口面前,大廠並不一定具備更多話語權。當時這一頭部硬科技公司,擠不進大疆和3D Robotics兩個頭部無人機項目的投資人名單,已然落後一截。所以沒糾結多久,時任CEO就決定拋開盡調、討論等流程特批,在該手機廠商無人機項目還是張空白紙時,就投了2億美元。

時代裹挾下,不經意間就被改變的還有個人命運。

在網際網路泡沫破裂前一年,曾在美國惠普實驗室擔任主任研究員的張宏江回到了中國,參與創辦了微軟中國研究院擔任副院長,和李開復、張亞勤、沈向洋這些名字一起,共同創造了微軟亞洲研究院輝煌的歷史。

2005年到2007年,國內網際網路企業勢頭正猛,百度和阿里等頭部網際網路公司多次向張宏江拋來了橄欖枝,但他還是猶豫了。

2008年,張宏江微軟研究院同事王堅入職阿里,幫助打下了阿里雲的江山,並成為了“民企院士第一人”。擁有了王堅的阿里,則在21世紀第二個十年開始的關口,收穫了下個關鍵十年的門票。

只是移動網際網路的盛筵同樣短暫,5年時間便趨近飽和,2016年上線的抖音,幾乎佔去了移動網際網路的最後一個席位。

03 2022年:清算

去年四季度,Facebook這台增長機器第一次停了下來,流失了幾十萬使用者。“如今增長模型幫不了Facebook了”,許維覺得公司“擅長的事”到頭了,而目前還沒找到新的增長方式。

“這個方法(增長公式)適用的條件,一是還處於壟斷地位,二是市場依然有增量,這時可以通過內部方式去解決。”許維說,“但弊端就是,內部資料是短期的,沒法衡量長期影響以及外部發生的變化。”

外部環境劇變,是兩年來全球範圍內的共同命題。

2020年的疫情,為美股網際網路公司帶來意料之外的最後一場流量盛筵,之後便是持續收縮與衰退;美國政府在疫情期間大規模放水刺激經濟,則製造了短時間股市欣欣向榮的假象。今年開始,“最堅硬的泡沫”正在進入破裂錢的最後階段,投資人Jeremy Grantham日前警告,一場史詩級崩盤即將來臨。

黃金20年結束的鐘聲已經敲響。“從去年到現在,我感覺像是對08年以來最輝煌時代的‘大清算’。”莊維國說。

馬志博2008年到美國讀書時,剛好碰上金融危機,一落地美國導師就說“沒錢了”,而去加州的同學告訴他,公立學校窮到廁所裡都沒有手紙。“我後來進入高盛後發現,2008年是美國一個挺壞的轉折,到現在也沒有被糾正。”

“最簡單的邏輯,經濟危機時,大家就理應受苦,因為肯定是之前什麼事沒做好,但2008年的美國通過購買很多壞資產和公司,掩蓋住了真相,不尊重經濟週期。時至今日,導致當下的境況還不如2000年泡沫破裂時。”

2021年開始,網際網路紅利將盡、全球監管收緊、美聯儲加息一系列因素疊加,中概股和納斯達克先後集體暴跌,瞬間抹去的,不止2020年的虛假繁榮,還有過往十年甚至二十年因紅利而獲得的全部增長。

今年6月13日,美股三大股指在跳空低開之後紛紛創下一年來新低,其中,標普500指數在經歷了三連陰後,距離1月初的4804高位累計下跌22%,也就是說,美股正式入熊。納斯達克則更為慘烈,距離年初高點已經累計下跌近30%。

華爾街見聞,以看空聞名的美銀首席投資策略師Michael Hartnett近日則表示,本世紀以來推動股市高市盈率的所有因素幾乎都在逆轉:量化寬鬆、財政擴張在逆轉;貿易、人員、資本的自由流動在受限;地緣政治相對的和平態勢也在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更高通脹的新常態,這意味著,現金、大宗商品、和做多波動性,都會優於債券和股票的表現。

幾位國內外主權基金人告訴36氪,現在的策略是“無腦空”、“一反彈就去空”,“只盯著一個矛盾,就是現在聯儲沒有辦法解決通脹問題,那就要一直加息,而且還要縮表,兩個一起進行的話,資產就是跌。目前還沒看到宏觀環境的拐點。”

一個月前的傑克遜霍爾全球央行年會上,美聯儲主席鮑威爾曾表示美國將繼續採取措施“強力”抗擊通脹,但同時警告稱強力的加息措施將為美國家庭和企業帶來“痛苦”。

而最新的機構預測顯示,8月CPI資料超預期高企,美聯儲下次加息100個基點的機率為47%。市場預期美聯儲為控制物價,將持續激進加息。

受該消息影響,紐約股市三大股指9月13日大幅下跌。其中,納斯達克綜合指數下跌632.84點,收於11633.57點,跌幅為5.16%。板塊方面,標普500指數十一大板塊全線下跌,通訊服務板塊和科技板塊分別以5.63%和5.35%的跌幅領跌。

面對似曾相識的一幕,擔憂再次被提及:危機又要到來了嗎?

如果說上一輪泡沫破裂是估值殺,這一次,網際網路公司面臨的則是業績殺,背後是網際網路的基本面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

今年一季度奈飛流失200萬使用者的財報,讓市場瞬間陷入恐慌,奈飛一天大跌35%,500億美元市值憑空蒸發。

危機的到來並非毫無預兆。十年來,Netflix使用者數能夠不斷增長,無他,唯有持續不斷地燒錢,不過,一旦市場空間殆盡,之前所有為燒錢換取市場份額所掩蓋的問題,都將一一敗露。根據奈飛財報計算,如果把其內容成本平攤到每一個使用者頭上,奈飛單個使用者的獲取成本一直在上漲。

曾經,由於美國資本市場的上市門檻較低,同時對網際網路科技企業認可度較高,又能吸納全球的資金,中國網際網路企業都熱衷去美國上市。但受限於近期美股大盤表現,中概股也時不時大幅跳水甚至崩盤。

同樣地,中概科技企業中的大多數也不得不面臨紅利見頂的問題。以電商為例,阿里今年5月發佈的2022財年第四財季財報顯示,阿里全年淨利潤470億元,同比下滑67%,而電商奇蹟拼多多去年四季度營收增速只有2.5%。阿里CFO徐宏表示,控制現金餘額是自己在未來一年的主要任務之一。

所有有關各網際網路公司衰落的指標和誇張的裁員體量,都指向一個未來——網際網路難再有波瀾。

回想2000年,馬志博覺得那次泡沫破裂難稱“悲慘”。之所以會破,“背後還是有主動意識,還有點理性”。他覺得現在的處境甚至還不及那時,網際網路從無到有的革命是爆炸式的,“那一代人很幸運,現在哪怕網際網路再怎樣升級,也無法跟那個年代比較”。

“沒有那個年代的革命式成長,面對的問題卻更為嚴峻。”他總結。

04 “靠泡沫活著”

2016年以前,吳甘沙的身份是英特爾中國研究院院長,離開英特爾後,吳甘沙創立自動駕駛企業馭勢科技,按照他的描述,不是因為英特爾的不好,而是看到了“更好的未來”。

“20年一代,76年到96年是PC,賈伯斯和比爾蓋茨建立他們公司的時代,96年到16年是網際網路,我猜想,2016年開始是人工智慧。”吳甘沙說。

讓他感到變化來臨的事件是2016年圍棋選手李世石輸給了AlphaGo,“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件事擊穿了大多數人對於AI的認知”。

一時間,投資人開始研究AI,拿著錢找團隊,創業公司開始宣傳自家的科學家和技術論文,熱錢湧入AI產業。

據《2021年人工智慧行業發展藍皮書》統計,過去九年(全球)人工智慧領域IPO前的股權投資行為,共發生了2048起投資,投資金額達4800億元,而投資的高峰期是在2015年-2018年,與此同時,人工智慧所能滲透的智能硬體、VR/AR、電動汽車等產業鏈,也趁機坐上了加速器。

資本全力蒙眼狂奔,搶奪成熟廠商新項目的席位之外,“AI元年”裡的投資人也將觸角伸向更上游的位置:科學家。

在清華大學精儀系做科研時,吳冠豪主要的研究方向是雷射雷達,這是自動駕駛感知層面的關鍵技術。團隊的幾項核心技術論文發表後,投資人便絡繹不絕找上門,表達投資意願——哪怕在當時,有關雷射雷達和攝影機的感知路線之爭,還不明晰,甚至市場更傾向於成本更低的攝影機方案。

剛在信通院工作一年的王世瑋是吳冠豪在清華的同門師弟,吳冠豪將投資人意願進行了轉達,王世瑋沒猶豫太久,就決定辭職自己幹。幾乎在“探維科技” 成立之前,投資人就將錢塞到了手裡,公司的開始極其順利。

然而,情況很快急轉直下。

自動駕駛賽道,2018年初還被捧在掌心,年中就變得門可羅雀。“我們從18年開始找第二輪融資,一直找到19年冬天,花了一年多時間”,王世瑋說,第一輪融資都在聊前沿技術,到了第二輪,就都在聊“商業化基因”。

像18年前的那場泡沫一樣,投資人們發現了一個從最開始就存在的殘酷事實——AI公司們並沒有收入。

隨著產業遇冷,探維科技等一眾上游公司被迫勒緊褲腰帶。“天使輪融資用了小兩年。”王世瑋回憶。

資金流動的路徑逐漸縮窄。下游公司在二級市場融資困難,投資機構退出也變難,二級市場缺乏資金流出,傳導作用下,就缺少資金重新回到一級市場。

加上一二級市場均“投無可投”,基於網際網路的共識正在解體,投資人悉數擁擠在“硬科技”池子裡。“無共識”的大環境下,投資者注意力變得分散,這其中包括幾次起落的人工智慧、半導體,也包括新信仰元宇宙和Web3.0。

不變的是,錢總有出路,也總在製造新的泡沫。

去年年底,清科創業創始人倪正東在某論壇上表示,回想5年甚至10年前,誰要說自己投資半導體,別人會覺得你傻,但今天沒有一個主流基金不在投半導體。倪正東給出的資料顯示,在半導體這樣一個典型馬太效應的行業,去年投資案例數達到驚人的1000多起。

經歷了網際網路二十年沉浮的吳甘沙,現在也有點看不清局面了。“(1000多起)是什麼概念?聞所未聞。”

地平線創始人余凱此前發過一條朋友圈,“國產晶片創業流片成功此起彼伏,騙著小白投資人,毫無意義,在當前開發測試驗證的技術條件下,數字晶片想要聲稱由於自己技術追求高而流片失敗都挺難的,流片成功毫無意義,有本事把晶片賣出去才是水平。”

王辰在一家A股上市晶片公司負責投融資,倒是已經對圈內的“瘋狂”習以為常。“隨隨便便就幾百億估值,但根據我們的調研,那幾家比較火的國產GPU研發團隊都一般。”

王辰發現很多流片都沒有做好的公司,卻融了幾十個億,“這種項目能賺錢嗎?投資人投這種根本就不想為LP賺錢”。

“但是從GP的角度,他們可以通過擊鼓傳花的方式取得表面上的高收益。”他舉例表示,“比如50億投下來,下一輪找新的基金來接變成100億,他就翻了一倍。靠表面上的收益維持泡沫。”

如果回看GPU歷史,不難發現這早已是一個巨頭獨佔的戰場,輝達和AMD兩家基本瓜分全部市場。單純從商業競爭看,新公司並沒有任何空間,從投資回報看,晶片行業週期長、投入高,商業化不確定性高。

這樣一個市場,去年吸引了近2000億元投資金額。

聽起來不太符合邏輯,但王辰看得到高估值背後的原因,一是符合國家政策方向,再就是一級市場的寒冬環境。“接下來會更加寒冷,大家沒什麼東西可投,但資金總得找一個地方去拱泡沫。”

王辰進一步解釋:“一級市場的泡沫更容易操縱,天然具備了泡沫的前提條件,幾個交易者可以合謀把價格往上抬——當然是一個不公允的價格。”

投資人眼中,這波包括GPU在內的晶片投資機會,很可能是之後很長時間裡少有的稍具確定性的賽道之一。

不過今年以來,王辰看GPU項目發現哄抬物價的現象少了很多,“之前的玩法已經開始被市場懲罰”。

前兩年極度充裕的流動性帶來的高估值,如今的二級市場已經無法承接,尤其是那些缺乏盈利能力的科技公司。估值倒掛,導致遍地是破發,商湯、格靈深瞳等今年流血上市的企業已經印證。

“還在融資的創業公司又不能自降身價,不然在一級市場,就是證明自己過期了的行為。”而糟糕的上市後表現,倒逼待上市公司一再推遲IPO計畫,所有公司和錢都卡住了。

前所未有的衰退中,所有人都在全力尋找還能夠對抗週期的賽道。晶片是一個,元宇宙也以救世主一般的姿態趕來了。

去年下半年,一個熟悉的場面緩緩展開:形形色色跟元宇宙沾邊的BP,都拿到了融資;國內外各路Web2.0時代的公司紛紛改名,蹭上元宇宙的元素,並成功拉升股價——“.com泡沫”好像從未發生,人們奮不顧身投入信仰中的“下一代計算平台”的狂歡。

大廠同樣掩飾不了焦慮。在許維入職Facebook前一年,2014年,公司就收購了Oculus,但往後多年,這家VR硬體公司都沒有什麼聲響。

許維告訴36氪:“Facebook很早就開始尋找新增量,內部嘗試孵化過無數個產品,大家都不知道是因為都失敗了。”無奈之下,元宇宙給Facebook提供了講新故事的機會,“該讓Oculus做貢獻了,加上蘋果隱私政策讓Facebook損失慘重,扎克伯格希望打破它,就不能再做最下游,必須成為一個新東西的上游”。

扎克伯格原本對新故事的構想是,Meta儘早搶佔元宇宙賽道,從而後面的規則由他來制定,開發者也在他的體系下做東西,“這樣它才能突破1萬億市值”。但改名Meta僅8個月過去,公司市值只剩下不到5000億美元。

元宇宙風口的迅速起落可以被理解,畢竟如今“Web3.0”、“DAO”等聽起來更為高端的新概念,已經接替元宇宙,奪走投資人的注意力。

據不完全統計,即使在如此寒冬,今年僅上半年,已有超過30家投資機構公佈成立Web3投資基金,投資總規模超170億美元,其中,紅杉是1972年成立以來第一次推出特定行業基金,今年已投資超過20家Web3.0公司。

按照王辰的說法,資金總得找一個地方拱泡沫,“畢竟大多數人都要靠泡沫活著”。

從PC網際網路、移動網際網路到人工智慧、元宇宙,每每科技產業進入下行週期,總少不了驚慌的“泡沫論”。但如今看來,“泡沫”與否可能已經不再重要,科技問題也不再僅僅是科技問題,一種更複雜的不確定性籠罩著人們。

本文由「宋婉心」原創出品, 轉載或內容合作請點選 轉載說明 ;違規轉載必究。

本文經授權發布,不代表36氪立場。

如若轉載請註明出處。來源出處:36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