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讓人類進化成「分心人種」,再也無法突破思考的最大靜摩擦力

文:呂國維(淡江大學資訊傳播學系學生)

思考的最大靜摩擦力

摩擦力在人類日常生活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不論物體移動或靜止都需要摩擦力的涉入。

摩擦力可以分為動摩擦力、靜摩擦力、最大靜摩擦力。其中,最大靜摩擦力是個特別的瞬間,通常物理學上的定義是:當外力持續增加到使物體移動的瞬間,靜摩擦力達到最大值,則稱之為最大靜摩擦力。相信大家都曾推過教室講桌的經驗(尤其是沒有輪子的講桌),在講桌被推動的那瞬間,需要施的力會突然減少,而在接續移動的過程也皆是如此。

最大靜摩擦力的效應也出現在日常的思考。人的思考活動需要時間的投入,在投入的期間就是在攀爬靜摩擦力的山坡,到了越過思考的最大靜摩擦力後,我們的思考活動才開始有產出(移動)。在靜摩擦力的山坡路上不僅需要專注投入的時間,也需要有放空的片刻。

每個人都有征服最大靜摩擦力的那一刻,當然,需要的時間和精力皆因人而異。不幸的是,現今資訊科技的設計卻潛移默化地削弱人們登上思考之山的能力,甚至更糟的是,直接強取豪奪,讓我們站在山腳下看著山峰望塵莫及。

迷失方向而無法專注的大腦

科技所承諾人類社會的發展與便利,當代的人們確實享受到了。談到網路,我們想到的是資訊共享的開放空間、是人類共築的知識基地,實現了將整個圖書館搬進個人書房的美夢。然而,在享受網路的便利性同時,卻甚少談及它的負面影響。《網路讓我們變笨?》(The Shallows)的作者Nicholas Carr指出,不可以忽略網路對人類的影響,尤其是對大腦的副作用,遠比我們想像得嚴重。

網路之所以能連結世界各地的資訊,都是奠基在超文本(hyper-text)的嵌入。超文本包含有可以連結到其他檔案/檔案頁面的超連結(hyper-link),允許使用者從當前閱讀的頁面無縫接軌至連結所指向的所另一頁面。正是這個關鍵設計,串連了散落在網路空間裡的網頁,只要任何一個頁面上含有超文本的嵌入,使用者都能無止盡地一直點下去。

然而,Nicholas Carr指出,這個立意良善的設計卻意外成為我們無法專注的主因。本質上,超文本干擾了大腦的日常活動。

心理學界、腦神經科學界普遍將人大腦的活動粗略分為兩種模式:

專注模式(focused model)

發散模式(defused model)

專注模式下的大腦適合用於深入單一想法/主題,發散模式的大腦則適合連結散落在腦中的點子。你可以這麼想像,發散模式的大腦就像是高掛空中的遠光燈,讓我們看清楚大範圍的概況並確認方向;而專注模式的大腦則是關注特定目標的聚光燈,讓我們鎖定小範圍內的目標並精確檢視。

大腦雖然可以在兩個模式間切換,但每一次切換就會造成一定的認知負荷(註1:我在文末也會附上連結,可以不必現在點開連結而干擾閱讀);精確地說,我們腦中內建的這兩個模式只可切換而無法共存。因此,所謂的多工處理(multi-tasking)實際上只是在專注、發散之間快速切換,造成一種可以同時處理多個項目的假象。

Nicholas Carr認為,因為有了超文本,在網路上瀏覽資訊的大腦就是一直從專注模式切換到發散模式的過程;當然,不僅無法專注閱讀當前的頁面,也不可避免地造成了認知的負荷。使用者經常在閱讀時瞥見關鍵字而點開連結,讓超文本帶著我們到下一個頁面;然而,進到下一個頁面時,閱讀到一半又會被下一個超文本打斷。因此,在網路上幾乎不存在深度的閱讀行為,更多的是如蜻蜓點水般的瀏覽資訊(surfing on the Internet)。

Nicholas Carr在書中提到:

解讀超文本的過程會大幅增加讀者的認知負荷,使得理解、記憶閱讀內容的能力衰弱。一項1989年的研究發現,「超文本的讀者常常會不用心的在頁面之間點來點去,不會認真閱讀」;另一項1990年的研究顯示,超文本的讀者常常「記不起來他們到底讀過哪些東西」。這導致我們花的時間很多、看的東西很多,但是我們根本什麼都不記得。

我們為了拓展思考的素材而上網找資料,然而,網路的設計卻似乎反其道而行。大腦對單一文本的注意力變得越來越弱、可持續的時間越來越少,超文本對連結的允諾也讓線上資料合理地變得支離破碎。因為人類大腦的神經可塑性,瀏覽網路的分心行為固化了這樣的神經迴路,讓大腦更習慣切換而無法專注。最終,我們在資訊汪洋裡迷失了方向。

因為習慣分心的神經迴路,讓我們越來越難突破思考的靜摩擦力,更別提突破最大靜摩擦力。

Close up of human hand drawing career ladder with chalk — Photo by SergeyNivens

Photo Credit: Depositphotos

人的思考活動需要時間的投入,在投入的期間就是在攀爬靜摩擦力的山坡,到了越過思考的最大靜摩擦力後,我們的思考活動才開始有產出(移動)。

在攀爬思考之山的路上,我認為至少會有以下三個階段:迷失感、無聊感、征服感。

在第一階段是確認大概方向後開始蒐集資料會碰到的迷失感,在琳瑯滿目的書籍、新聞、雜誌、期刊之間經常會讓自己迷失在資訊大海中,各資訊之間的關聯都是思考路上的靜摩擦力。在經過一段時間後,隨之而來的便是無聊感,這裡的無聊感包含無所事事的放空,也有面對不知如何拼接的資訊所造成的疲態。

在前兩個階段的迷失與無聊,雖然都沒有實質的思考成果產出,但是已經往最大靜摩擦力的頂點前進;換言之,克服無聊期間的零產出將會是越過山峰的關鍵。若能堅持下去越過思考之山的最大靜摩擦力後,思考的活動就會順利有產出,也能享受到越過山峰後的征服感。

被劫持的α腦波

Nicholas Carr對於網路的論述集中在第一階段的迷失感:超文本的連結以及廣袤無邊的資訊,讓使用網路的我們就像是跳進兔子洞,最後不可避免地在網路上迷路。研究數位科技對心理健康影響的臨床心理學家Mari Swingle進一步宣稱:資訊科技不僅讓人迷失其中,甚至劫持了無聊的權利。

科學家利用腦波儀檢測人類腦波的頻譜,檢測結果則以腦電波圖(electroencephalogram, EEG)呈現。依不同的頻率/波幅可分為下列四種腦波(註2:我在文末也會附上連結,可以不必現在點開連結而干擾閱讀):

δ波:頻率為 0.5~3次/秒,波幅為20~200微伏。

θ波:頻率為 4~7次/秒,波幅約為100~150微伏。

α波:頻率為每秒 8~13次,波幅為20~100微伏。

β波:頻率為每秒 14~30次,波幅為5~20微伏。

四種腦波裡最受關注的就是α腦波,當大腦處於α腦波時,會呈現一種放鬆中專注的狀態;意即,身體感到放鬆,同時注意力也能集中。Mari Swongle指出:α腦波是人們學習與思考的最佳腦波狀態,在這個狀態下的人對於讀書、情緒感知、創造激發、想像及專注力,皆會產生顯著的表現。Mari Swingle在其著作《i-Minds》指出:

在日常情況下,這(α腦波)就是說,個體對唱歌、跳舞、繪畫、音樂等有天賦,或者說有興趣。而在抽象情況下,這說明個體有很強的模式分析能力,在建築、空間感知、作曲、高階數學和科學領域都有天賦。

α腦波會爆發於一些創意活動中,比方說音樂、藝術、舞蹈、木工、機器人、高等數學、科學、建築等,否則就會導向數位媒介。創造性過程的天賦的關鍵是媒介。與上癮一樣,應用怎樣的媒介來引發創造性天賦是最關鍵的。

Mari Swingle同時也點出了關鍵:毒品、體育都能大腦獲得高強度的滿足,問題只在於哪個比較容易取得?將網路比喻成現代的數位毒品也能滿足這個叩問:開啟Instagram狂刷朋友的限時動態、看著窗外放空發呆,哪個比較容易取得?

Homo Distractus(分心的人種)

一旦連上網路,幾乎無法獲得一絲的寧靜。在α腦波下的大腦需要一個與自己相處的空間,但是我們的生活緊密地與網路交織,但凡任何一個放空的當下,我們就會想要掏出手機、開啟電腦;網頁上的連結、口袋裡的震動、螢幕上的通知、來電時的鈴聲,都在爭先恐後地搶奪我們的注意力。

網路強行進入日常的無聊當下,也劫持了無聊的權利。享受永不斷線的生活,實際上是讓我們離α腦波越來越遠,離線狀態的大腦永遠會自動切換成連線狀態時的亢奮。可以說,α腦波是我們征服思考路上的靜摩擦力和最大靜摩擦力的關鍵,然而,在人手不只一機的時代似乎只能對α腦波望其項背。

2016年,美國哥倫比亞法學院(Columbia Law School)教授吳修銘(Tim Wu)在其著作《注意力商人》(The Attention Merchants)中創造「Homo Distractus」(分心的人種)一詞。吳修銘認為:

當代的人們有「倒退演化」的徵象,退化至人類無法保有專注力的時期(註3)。專注力僅維持數秒、無法好好寫完一封郵件或讀完一本書、並且喜歡多工處理,都是Homo Distractus的特質。

拜網路之賜,連結了世界各地的人們,整併了四散各地的資訊;不過,網路也因此讓人類進化到新的階段,一個總是處於亢奮、無法接受無聊、以及不願獨自放空的分心人種,再也無法突破思考路上的最大靜摩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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