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府與江湖2】最紅走私品是「鴿子牌雨衣」 他的研究讓李登輝印象深刻

張榮豐在統計系、經研所受到縝密的邏輯訓練，一路研讀數學讀到彈性疲乏；又因任職中華經濟研究院第一所，研究大陸經濟，必須對中共有所了解，彼時台灣剛解嚴，許多中共政經相關資料仍被管制，他便決心報考政大東亞所博士班。

報考東亞所的另一個原因，仍是叔公。「我對我叔公的心路歷程很好奇，為什麼一個土生土長的台灣人，會去參加中國共產黨？共產黨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就想，這背後一定有原因，不是我們看到課本上講的那樣。」叔公的死，一直是他心裡的問號。他後來輾轉得知，叔公在日治時代曾在海南島當警察，回台就遇上國民黨接收，彼時高度通貨膨脹，治安敗壞。與此同時，中共派人來台發展組織，叔公與友人祕密參與「台灣省省工委」龜山支部，約30人被抓，其中5人遭槍決。

千萬別說 你在幫李總統做事

1988年，張榮豐成為李登輝的總統府幕僚團成員，彼時最尷尬的，恐怕是老家的父母。那幾年，父母忌提兒子在台北的工作。他談起小山村居民們對國民黨的拒斥與厭惡，「（爸媽）那時搞不清楚李總統到底是什麼角色？只知道他是國民黨，媽媽就覺得兒子是替國民黨做事，要我回到村子千萬不要提到自己在幫李總統做事。」

「爸媽覺得這（從政）怎麼可能？他們是傳統台灣人，說盡量不要參與政治。可是他們不知道，我參加了最大的政治工作。我參加了李總統的改革。」直到李登輝卸任前，張榮豐才得知，國安局曾向總統表達任用他的疑慮，「安全單位送給他（李登輝）的我的資料，全部都是負面的。」

時任總統辦公室主任蘇志誠也證實，有關單位曾寫報告指出，張榮豐與民進黨、黨外人士常來往，且常在海邊做研究，「不曉得他投入研究的目的是什麼？」後來，李登輝倚重的國安幕僚曾永賢寫了一封信給國安局長宋心濂，自願擔當張榮豐的「保證人」；又過了許多年，這封信才輾轉回到張榮豐手上。

剛入府時，張榮豐與老闆互動不多，見面總是生疏。李登輝開始注意到這名年輕學者，起源於張榮豐自香港買回一份轉口貿易資料，以及他田野調查後手繪的一份走私地圖。

採訪這天，他拿出30多年前的那份手繪地圖影本，紙上簡潔勾出中國南方的蜿蜒海岸，台灣海峽以西自福建、廈門到東山島，以東有蘇澳、新竹、台南和高雄，中間是平潭島。平潭，兩岸走私的中心；他比對從香港買回的海關統計資料，談當時的調查方法：「這一份是香港的海關統計，這裡有編號，就是所謂的SITC（國際貿易標準分類）…然後根據產品（分類），可以看到我們（台灣）每年賣給他們（中國）產品結構上的不同。然後你大概可以推測，（中國）農村的人到城市打工，需要很多消費品，這些消費品很可能從台灣買，但台灣（在帳面上）沒賣給他們，所以就是小額貿易，就是所謂的走私。」

當年他實際田野調查，發現兩岸走私槍械毒品，「最有名的就是黑星手槍（中共在1954年後開始生產的軍用手槍）。」他意外發現，當年最紅的走私品是「鴿子牌雨衣」，在中國被視為台灣名牌，「我聽都沒聽過，太搞笑。」

彼時張榮豐直接以中華經濟研究院研究員的身份前往現場做調查。他在隨身筆記畫了好幾條走私路線，許多是田野現場做的紀錄，走私的漁民認為學者等於書呆子，不怕書呆子知道他們的走私路徑，「甚至有人跟我說：『你陪我走一趟平潭就知道（整個走私過程），不用這麼辛苦。』」熱血學者還真想走一趟水路，回報給當時從事匪情研究的曾永賢，結果被斥：「萬一你被警總抓了，怎麼解釋？總統府的人，在從事走私...？」

後來張榮豐才知，國安單位持續盯著他，「我不是那種忠黨愛國的學者，甚至有人懷疑，我是不是要安排（流亡中的）許信良偷渡回台？」

他終究沒去闖那些偷渡路線，卻將所有田野筆記做成一份完整報告，依據時間軸，分析兩岸走私產品的結構、演變趨勢。李登輝讀了報告，對年輕學者有了印象，「他（李登輝）學農業經濟，很重視農村調查，所以他就會約我去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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