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為防衛台灣而甘冒與中國開戰風險，值得嗎？」《外交政策》雜誌一場精彩辯論

近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戰機瘋狂騷擾台灣防空識別區，澳英美三方安全夥伴（AUKUS）協議打造對抗中國擴張的核動力潛艦艦隊，美國、日本、英國、紐西蘭、荷蘭與加拿大等6個國家的17艘軍艦（包含3艘航空母艦）在南海進行演習，美國媒體揭露美軍駐台訓練台軍。種種因素讓台灣海峽、南海、亞太乃至整個印太地區都劍拔弩張，尤其台海情勢之緊繃，彷彿坐實了英國《經濟學人》雜誌今年5月「地球上最危險的地方」的研判。

對此，最迫切的問題不外乎：中國的挑釁恫嚇是否、何時會升級為軍事衝突？台灣如何抵擋中國的武力侵略（意願與能力）？美國應否、如何防衛台灣？台、中、美三方有無避免誤判與擦槍走火的溝通機制？美國《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雜誌針對美國該如何應對台海變局，請來美國智庫大西洋理事會（The Atlantic Council）史考克羅戰略與安全中心（Scowcroft Center for Strategy and Security）兩位研究員艾許福特（Emma Ashford）與柯羅尼格（Matthew Kroenig）交鋒。

核心問題：美國為防衛台灣而甘冒與中國開戰的風險，值得嗎？

艾許福特：中國軍機侵擾台灣，華府大為緊張。我認為中國長期進行這類活動，近來只是有所升高。但華府不少人似乎擔心，中國立刻就會發動侵略。

柯羅尼格：我的觀點比較老派。當一個進行種族滅絕、擁有核武的強權以前所未見的軍力威脅它鄰近的民主小國，我想華府的緊張有其道理。

艾許福特：中國的作為只是炫耀武力，如此而已。中國並沒有入侵台灣的領空，它只是飛越台灣的防空識別區（ADIZ），儘管是ADIZ中較接近台灣的區域。美國及其盟邦也會侵犯其他國家的ADIZ。更重要的是，中國的舉動應該是在回應美軍特種部隊與陸戰隊秘密駐紮台灣，訓練台灣軍隊。

柯羅尼格：中國對台灣的威脅並不是在回應美國，而是中國共產黨長期以來不惜武力犯台的必然發展。我也認為中國侵略台灣還沒有到迫在眉睫的地步，但中國近來的挑釁行動仍然令人憂心，而且可能達成幾個目標：在戰略層面讓國際社會認為防衛台灣徒勞無功，中國軍事優勢已籠罩台灣與周邊地區；有助於訓練解放軍飛行員面對未來衝突，試探與應對台灣的防空應對；對台灣規模有限的空軍造成相當大的壓力。

艾許福特：的確如此。中國處心積慮要說服台灣民眾接受和平統一，軍機侵擾行動會有幫助，此外也向美國發出訊號，要求撤離駐台部隊。但我們要談一個更廣泛的問題。拜登政府對中國的行動已在外交層面表達關切，對於防衛台灣的實質層面就沒有那麼清楚。從1970年代開始，美國對台灣獨立問題一直保持模糊立場，同時承認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近來華府最關注的問題是美國要不要改變立場，對防衛台灣做出更明確的承諾。美軍訓練台軍是往這個方向邁進一步，代表美國考慮放棄1982年美中《八一七公報》對於台灣的承諾。你認為呢？

柯羅尼格：我認為美國（及其盟邦與夥伴）應該對防衛台灣做出更明確的承諾，台灣與華府應該加強投資適當的軍備（例如反艦飛彈），來嚇阻或抵抗中國的進犯。我認為台灣問題最有可能引發戰爭的狀況是中共領導人誤判情勢，以為佔領台灣不會導致嚴重後果。因此華府如果對此表明立場，其實是在幫北京的忙，幫他們避免誤判。但我想妳並不贊成防衛台灣。

艾許福特：完全不贊成。坦白說：台灣對美國的戰略重要性，完全不值得美國承擔與中國開戰的風險。在亞洲，日本與南韓非常重要，美國必須做出防衛承諾。但是台灣，利益與戰力的不平衡實在太嚴重。中國將台灣視為歷史疆域，統一台灣是攸關中共政權生存的核心要求，台灣距離中國本土只有100哩，距離美國7000哩。美國民眾對於防衛台灣的態度，充其量只是模稜兩可。因此，美國不應該承諾為防衛台灣不惜一戰。

柯羅尼格：中國對於其中央政府曾經控制過的地區一概視為有待統一，這種觀點充滿侵略性，蠻不講理。美國可沒有到處大聲嚷嚷要收復菲律賓。

艾許福特：我之所以要談中國對於統一的強烈感受，是想強調美國與中國在台灣利益上的不平衡。台灣對中國的重要性遠遠高於對美國，中國民眾非常在意台灣，但美國民眾未必支持防衛台灣。簡而言之，對美國而言，為台灣開戰既缺乏廣大民意支持，也缺乏戰略重要性，對中國而言卻正好相反，華府要開戰恐怕難上加難。這就是我所謂的利益不平衡。

柯羅尼格：我不認為利益不平衡必然對北京有利。75年來，美國與盟邦建立並捍衛一個以規則為基礎的體系，為全球營造出史無前例的和平、繁榮與自由。我並不樂見這個體系退位，美國坐視中國這樣的修正主義威權國家武力併吞鄰近國家，或者更糟的狀況：美國在霸權鬥爭中落敗，舊世界秩序終結，中國當家的體系取而代之（看看北京當局如何對待自己的人民）。

這兩種情況都非常黑暗，我認為現行的體系值得我們為它一戰。如此看來，台灣之於美國的利害關係遠大於中國，後者只是要奪佔一座島嶼。更有利的是，如果華府找出適當的「嚇阻方程式」（deterrence equation），搭配適當的承諾與戰力，美國甚至不必開戰就能保衛台灣：讓中共明白開戰對它不利。

艾許福特：但是為台灣開戰本身就有可能導致現行國際體系崩潰，畢竟許多事證顯示美國可能戰敗，付出慘重傷亡的代價，從此淪為二等強權。而且任何具有可信度的嚇阻策略，最後都有可能引爆真正的衝突。

柯羅尼格：對，因此美國必須進行必要的投資，一方面嚇阻戰爭爆發，一方面在一旦開戰時確保勝利。

艾許福特：我就是不認為台灣的重要性足以讓美國冒險。或許正因如此，先前一項民調顯示只有42%美國民眾認為，美國應該防衛台灣對抗中國的攻擊。

柯羅尼格：大體來說，針對外交政策的民調沒有什麼意義。另一項民調顯示民眾支持防衛台灣。政治領袖有責任依據國家利益做出決策，然後向全體國民說明。

艾許福特：其實不防衛台灣不代表美國拋棄台灣民眾：華府可以提供武器與支援，協助台灣自我防衛。就如最近一份研究報告指出的，「美國不應該當台灣的擔保人（guarantor），應該當台灣的軍械士（armourer）」。訓練台軍的作法太過冒險，因為它讓美軍駐紮台灣，未來有可能成為所謂的「絆索部隊」（tripwire force）。美國如果對防衛台灣做出實質承諾，同樣也是太過冒險。

柯羅尼格：我認為這不是二者擇一，而是可以兩者兼顧。台灣固然應該為防衛付出更多心力，但美國與其他擔憂中國侵略行為的國家也應該伸出援手。美軍駐台是正確的下一步，有助於鞏固美國對台灣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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