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劍出鞘

中國時報【苦茶】 戰士黑豹如同絕地武士,要天賦異稟才能擔任。星戰光劍是一支金屬劍柄,可吐出光電劍身,任何人都可以按下開關使用。《戰》盟軍藍將軍的「鈦製能劍」就是星戰光劍的翻版。而戰士黑豹的「能劍」,全宇宙只有三把,必須依靠戰士本身修為才能啟動,造型是一彎光弧,並無實體劍柄劍身。修煉到最高境界時可以「揮舞時脫離劍型,並能隨意志驅動」。 《戰》出現的台灣背景,計有:八眼飛來台北,途經蘭嶼(拼板舟)、彰化八卦山大佛、故宮博物院、西門町中華商場。結尾把黑豹送回台北,又途經澎湖跨海大橋、高雄旗山濟公大佛、台中公園、西門町中華商場(可辨認出<天才與白癡>電影看板及精工錶霓虹燈座)、國父紀念館(所以黑豹可能就住在光復南路以西、延吉街附近)。 盟軍發動決戰前夕,黑豹懷想起故鄉的關渡大橋;黑豹與黑暗王決戰落於下風,昏迷時想起一定要回去的美麗故鄉,畫面上出現疑似春秋閣的雙塔及基隆中正公園觀音菩薩大神像。 女王為了守護黑豹,來到北海岸化身為野柳女王頭。 以上大致帶到了台灣南、中、北暨離島重要地標,讓讀者與作品產生地緣感情,這是鄭問得意之處。 鄭問接受講談社訪問時,說《戰》「這部作品受池上遼一先生的影響」。看《戰》男女主角的臉部五官,確實有幾分池上風,尤其是眉目之間、鼻子旁的暗影與緊抿的嘴型。有戰鬥戲份的男角都具有健美線條、筋肉畢現;重要女角如女王與黑暗王穿著布料少少的馬甲、比基尼,展露曼妙性感身材,這點也很像。池上遼一除了早期的《蜘蛛人》之外,後續作品如《I•餓男》、《男組》、《男大空》等,畫風漸臻成熟,動作更加流暢,已登大家地位。尤其比《戰士黑豹》早8個月問世的《星雲兒 聖•少年戰士傳》(「週刊少年?????」1983年1月19日新春特大號開始連載)更是他少見的星際科幻長篇,不知鄭問是否讀過這部作品。 還有一個人物也影響鄭問。鄭問弟子╱漫畫家鍾孟舜先生說過,鄭問一生崇拜美國奇幻派畫家法蘭克•法拉捷特(Frank Frazetta)。法拉捷特作品風格是暗背景、重油彩、原始野性、高壓氣氛下凸顯對峙的魔獸、戰士與裸女。看《戰》的彩色頁,例如「半裸戰士持光劍破土衝出」或猛男抱美女、美女騎猛豹,粗獷魄力,明顯學習法蘭克•法拉捷特這一派。 《戰》最厲害的創意應該是戰神智者八眼的設定。他的造型空前絕後。剛出場時只見兩位老者手抵手、體連體、飄浮空中沉思交換意見,結束後二人手掌分開,腰一展,手一伸,放下撐地,其中一頭收至軀幹後,現出一尊老者立像,一顆長頭顱上睜開八隻眼睛。原來八眼真的有八隻眼睛,而且有兩頭四手,其中一雙手就是他的雙腳,另一顆頭則可以收納起來,奇哉!怪哉!他前往地球不需要搭飛行器,腰一彎,四手相連,頭背頭,成一舟狀,自己就飛越宇宙了,奇絕! 在技法面,《戰》仍使用傳統的沾水筆,爾後驚世的水墨毛筆、牙刷噴點、打火機烘烤作畫法、砂紙、報紙、塑膠袋等媒材尚未發想出來。可能是印刷成本有限,用墨與紙質均陽春,看單行本時總覺得紙張薄、畫面灰濛淺淡,但是參觀故宮「千年一問」特展見到原稿,雖然是35年前的繪畫,其墨色仍保持沉靜厚重,線條分明可辨,與單行本大不相同。「千年一問」展出《戰》一張彩頁、一張內頁。彩頁係單行本上冊封面,32乘25公分,義大利水彩紙,顏料為水彩。內頁54乘39公分,肯特紙,顏料為墨。 讀過《阿鼻劍》、《東周英雄傳》與《深遂美麗的亞細亞》之後回頭讀《戰》,很難相信是同一人的作品。《戰》的人物線條稚嫩,動作仍嫌僵硬,比例偶爾失真,畫面太擠,同頁內分格太多,分鏡略凌亂。初試啼聲難免拙滯,畫技可以磨練,事實證明鄭問一日千里,進步很快,甚至可說是「進化」。他始終在思考如何創新,逐步脫離日本與港漫的影響,畫出自己的天地。《戰》之後才歷練幾部作品就跳上生涯技術最高點。 最大缺失還是在編劇。可能為了配合連載,每一回都必須有賣點有熱鬧,於是刻意製造噱頭,幾乎每回都會出現新的人物、每回都有戰鬥武打,用一場場打鬥帶動劇情,卻疏於照顧劇情合理性,無力探討人物背景、性格、行為。唯一亮點在於,突然出現的藍將軍與女王熟絡親密,可能是黑豹的情敵,黑豹為此吃醋耍脾氣,這個小小的過場橋段,看似無聊,反而是全書塑造主人翁性格最好的一段。 以後見之明歸納,鄭問頗擅長編撰短篇故事,例如黑豹之後《最後的決戰》與《劊子手》就寫得好。《最後的決戰》鋪陳兩雄雙劍廝殺,由抗爭轉而合作,由合作轉而認同,最後是兩顆同源同流的心智對戰,決戰結果反襯戰爭鬥爭的荒謬虛無。《劊子手》用短短15頁篇幅描寫兩代隔閡、父子深情,探討慈悲情懷與殺戮行動對立。這兩部比黑豹精進許多。讀者最熟悉的《刺客列傳》與《東周英雄傳》篇幅雖大,其實是短篇合集,篇篇珠玉,可當圖像小說看。 但是寫長篇就不行,無法駕馭。例如《裝甲元帥》可能是邊畫邊想劇本吧?推測原本故事架構應該很宏大,架構拉到宇宙戰爭視野,主角小男孩可能有不得了的身世云云,不知何因卻腰斬草草結束。讀者讀完最後一格的心情應該與裝甲元帥殘肢零件在雨中被汽車輾過時一樣吧?後來《阿鼻劍》有出版文化人馬利專任編劇,鄭問鬆了一口氣,可以專注於繪圖了。 鄭問先生過世後,經由弟子、友人、家人、相關機關努力,終促成於逝世一年後,在台北故宮博物院圖書館文獻大樓開辦個展「千年一問」。他是破天荒首位在故宮辦個展的漫畫家,開幕當天自總統、部長以下冠蓋雲集,日韓漫畫家川口開治、王欣太、尹胎鎬親到現場致敬,身後哀榮極矣。 原本「千年一問」擬不展出《戰》畫稿,因為策展人╱鄭問弟子鍾孟舜知道鄭問生前悔其少作,如果展出黑豹,會不會惹他不開心?但是許多粉絲讀者及故宮官方都關切黑豹參展問題,如果無視這部作品,鄭問創作歷程會缺少重要的一塊,此展勢必失色。<鏡周刊>報導,在鄭問忌日三天前(3月23日),「鄭問太太、鄭問長子鄭植羽與鍾孟舜,帶了鄭問生前最愛的焦糖瑪奇朵跟千層蛋糕,到鄭問的塔位前「說服」鄭問在故宮展出《戰士黑豹》一事,最後是由鄭植羽用硬幣「擲筊」請示父親,而鄭問也答應了,《戰士黑豹》原稿畫作確定會在故宮登場。」固執的鄭問終究接納《戰士黑豹》了。 這條逸聞不能只當作趣味花邊新聞看,我們應該省思何以致之。不能趁漫畫家還在的時候,就給他應有的榮耀嗎?衷心希望下一位台灣漫畫大師不必親人「擲筊」請示,可以親自挑選作品,風光地、大踏步走進故宮為自己的個展剪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