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諾拉》影評：造夢的最高境界，就是讓人相信幻象

【文/香功堂主】西恩·貝克（Sean Baker）導演的作品總是熱鬧滾滾，聒噪，充滿生命力。新作《艾諾拉》也是如此。電影敘述艷舞女郎艾諾拉接受俄羅斯富豪的兒子凡尼亞聘雇，要當他的一週女友，兩人在賭城狂歡一週後，竟然在賭城公證結婚，消息傳回俄羅斯後，凡尼亞的母親勃然大怒，要求美國監護人托羅斯神父馬上撤銷兩人的婚約，並和丈夫搭乘私人飛機前往美國，要把鬧事的兒子帶回家...

艾諾拉就跟西恩·貝克導演過往作品的主角一樣，渾身上下都是刺，那些刺是在不堪的生活環境中慢慢長出來的：不輕易相信他人的善意，隨時保持武裝，例如口出惡言，或許是肢體暴力，將他人拒於千里之外，害怕展現一點點信任，就會承受新的失望，並長出另一根苦澀的刺。

《艾諾拉》帶給觀眾的驚喜，在於影片翻轉好萊塢電影裡的刻板印象。過往好萊塢作品中的俄羅斯人總是兇狠、殺人不眨眼，但在這部影片中，被派來解決問題的神父托羅斯、副手蓋尼克，以及打手伊格，都是平凡如你我的人，他們只想要解決問題好保住飯碗。看著《艾諾拉》，不禁想起喜劇片《王牌大賤諜》的其中一場戲，一名小嘍囉在戰鬥中死去，畫面一轉，小嘍囉的家人接到噩耗電話，哀傷的家人對著鏡頭說：「沒有人在意嘍囉家人的感受...」《艾諾拉》（以及導演的其他作品）就是把大部分電影中被拿來作為配角的人物變成主角，去關心他們的處境，去理解他們的問題。

《艾諾拉》談刻板印象、階級與貧富差距等議題，導演僅用簡單的畫面，便能快速切中主題。例如凡尼亞在賭城的豪賭，短短幾秒鐘時間輸掉大筆籌碼，鏡頭帶到艾諾拉有點錯愕又有些心痛的表情，這個表情道盡兩人經濟狀況的巨大落差（也說明艾諾拉為何會接受凡尼亞的求婚，期待凡尼亞能幫助自己逃出底層）。或者從托羅斯神父慌亂的反應，或是摔得滿身傷依然得徹夜奔波只為能完成任務的蓋尼克身上，看見社畜的悲哀，付出許多又如何？在有錢人的眼中他們就只是下人，做不好就換掉，不痛不癢。

西恩·貝克導演很會拍煙花般燦爛的希望轉瞬即逝的哀傷，《夜晚還年輕》如此，《歡迎光臨奇幻城堡》如此，《艾諾拉》也是如此，不同的是，《艾諾拉》是導演作品中，最具商業色彩的一部，翻轉好萊塢愛情電影的公式，戳破浪漫愛情的虛幻本質，用一場又一場「快速（沒有感情）」的性愛告訴觀眾，艾諾拉和凡尼亞之間的感情，無關愛情，而是各取所需的「交易」。艾諾拉不愛凡尼亞，她相中的是富裕的生活。凡尼亞也不愛艾諾拉，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他，物質生活無虞，心靈生活卻很匱乏。兩人認識一週就衝去賭城結婚，行徑瘋狂欠缺考慮，但從凡尼亞母親那極度扭曲的價值觀，以及艾諾拉拮据的經濟狀況，就會明白這所謂的荒唐行徑，通往的是他們期待的出路，一點小小的反抗，一點小小的希望。

但《艾諾拉》的奇妙，也在於它顛覆公式的同時，又堅守（宣揚）好萊塢電影的溫情勵志情節，讓「夢想」得以在銀幕上延續下去，那個「夢想/夢幻/希望」的代言人叫做——伊格，一個寡言的打手，默默觀察一切，從對艾諾拉的不信任到接受艾諾拉的人。《艾諾拉》後段，凡尼亞被父母帶回俄羅斯，艾諾拉拿到一萬美元的賠償金，伊格陪艾諾拉在凡尼亞父親的豪宅度過最後一夜。

那天晚上，伊格不斷對艾諾拉釋出善意，但女方完全不領情，還批評伊格有一雙強姦的眼睛，只要四下無人他就會對她非禮等等（這場戲暗示了艾諾拉曾有過的痛苦經歷）。隔天早上，伊格送艾諾拉回到住處，並把凡尼亞買給艾諾拉的婚戒交還給她，出於「感激（交易）」，艾諾拉用她的肉身作為回報，當伊格想要親吻艾諾拉時，她以巴掌阻止對方的行動，伊格不但沒有生氣，還緊緊抱住艾諾拉，在這一刻，艾諾拉所有的武裝都被卸下，並在他的面前放聲痛哭，那突如其來的哭泣，就是這部片最浪漫一刻：代表的是接納與信賴。

艾諾拉與伊格的情感曲線，完美貼合好萊塢愛情電影的公式：不打不相識、相處過程慢慢產生好感、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緊張關係的和解）。《艾諾拉》一邊告訴觀眾好萊塢式的浪漫愛情不存在，一邊又從伊格的體貼和善良，說浪漫愛情依然無所不在。艾諾拉和伊格的相識不過一天時間，然而影片落幕時，我們（觀眾）都誠心相信兩人之間存在著真實的愛情火花，這不正是所有的愛情電影試圖想要做到的事。

畢竟，造夢的最高境界，就是讓人相信幻象。

我一方面覺得《艾諾拉》的結局收得很甜，但也無法忘懷西恩·貝克導演的《歡迎光臨奇幻城堡》，故意把結局收在一場幻想之中，《艾諾拉》看似給予艾諾拉一個正向「明亮（艾諾拉名字的含義）」的結果，但這個結局就是真實嗎？又或者導演其實是有意識地利用傳統的好萊塢式結局，去反映人們愛上電影（或任何戲劇作品）的主因？當銀幕外的現實越來越不堪時，銀幕上的艾諾拉找到真愛，才顯得如此具有救贖的力量。

我不確定《艾諾拉》會不會是明年奧斯卡獎的熱門之作，但真心希望這部影片能入圍最佳影片、導演、劇本（愛死這個劇本）、男配角（神父和伊格），以及女主角獎等，飾演艾諾拉的 Mikey Madison，外放的演出很有魄力，收斂起張狂的情緒時，又能馬上觸動人心，令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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