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詩萍》寫給女兒以及未來她的男友們之三

〈那些平平常常的愛，無一不是全力以赴啊〉

【愛傳媒蔡詩萍專欄】早上，送妳上了校車。妳頭也沒回。只見我，開了車窗，向校車處揮手，司機習慣性的，亦對我揮揮手。

我往山下開。途徑妳唸過的幼稚園。幾部車，幾輛摩托車，停靠路邊，不是爸爸，便是媽媽，牽著小朋友，步進幼稚園。那已經是我十幾年前的日常了。

我想絕多的父母，都是疼愛子女的。只是，現實上，我們能付出多少，往往則有現實處境的限制。可是，我總希望我能全力以赴。從妳一出生，我便這麼期許我自己。你要全力以赴啊～

因為，我跟妳，親愛的女兒，我們父女情緣，不就是「一期一會」最好的範例嗎？

我們只能親身經歷，親身體驗，就這麼一次。一輩子，一次。即使，我們有一個以上的孩子。每個孩子跟他們父母，依舊是「一期一會」的際遇。每個孩子都獨特，跟爸媽的關係，自然亦是獨一無二的。

女兒，妳可能都忘記了。妳小學低年級時，喜歡賴在我身邊，隨意亂聊。

有次妳突然提起，以前我跟妳講過的「送子鳥」的故事，妳很肯定的，說不管怎樣，我都會是妳的爸爸，因為「送子鳥」已經把妳分派給我當女兒了，這是不會變的。

我現在不時會想起這畫面。

我們躺在床上。妳依靠著我。我們父女隨意亂聊。妳媽媽在浴室洗澡。那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晚飯後，初上小學的妳，功課輕鬆，一派天真爛漫。

日後，妳應該不致於會記起那樣的童年尋常的夜晚。但，於我，卻是一個父親難忘的溫馨的父女之夜。

那之後，我若摸索我們父女的情緣，該找一個什麼樣的字眼來描述呢？我想到的，是「一期一會」。

日本的茶藝大師千利休居士，用這字眼，形容人世的無常裡，我們卻能靠珍惜每一次的領悟，而在變幻莫測的人世間，耽溺美好，捕捉永恆。

就像，他在月夜裡，於庭園之內，佈展茶具，一泓清茶，幾片茶葉，茶水浮映出天上一輪明月，淡淡浮雲。霎時間，時空凝結，人我相忘於一刻。那是瞬間，亦是永恆。

人世必然不斷流變。但在流變當中，也必然有那麼一瞬，是停駐的。那每一個停駐點，就是永恆的點。一個點，接一個點，我們人生的永恆之線，便遙遙相接了。

我是在妳出生後，與妳的每一天的親暱互動中，方體悟出，千利休所謂的「一期一會」的，在時間的，無涯的，曠野中，在大海的，無邊的，搖晃中，那些點滴在心的美好，就是我的永恆。

但如果，沒有全力以赴的心，我很難體會這些。

把屎把尿，很平常。餵妳吃飯，很平常。幫妳洗澡，很平常。牽妳散步，很平常。送妳上學，很平常。教妳騎車，很平常。帶妳去玩。很平常。讓妳親我，很平常。撫摸妳臉，很平常。

見妳長大，啊，則是平常中，淡淡的複雜。如果沒有全力以赴的心，這林林總總的一切，我是妳爸，妳是我女兒的，一切日常，都不會變成珍惜的。

女兒，妳知道嗎？由於全力以赴，我每每會在我們很多的相處上，瞬間感受到「一期一會」的撼動。因為，妳每成長一天，某些，妳依賴我的部分，便逐漸淡出我的日常。

我既歡顏於妳的日漸獨立，卻也不得不黯然於我的落寞，做一個老爸爸的落寞。

我後來，為了讓自己不忘記那些細微的，很平常的，父女互動，我便開始用文字把它記下來。再不然，便狠狠的，閉上眼，狠狠的，把那些畫面，烙印於腦海中。

因為一期一會啊～送子鳥把妳送到了我生命的關口上，使我明白了，一個老男人生命的意義。一期一會啊～

這些我們親密接觸的日常，不會理所當然的，一直在那。歲月會在其上，爬滿蔓藤。日常會穿透其內，佈滿塵埃。妳的青春昂揚，我的逐漸蒼老，會讓我們父女的情緣，反差成妳的童年往事，我的老來回首。

這就是一期一會啊～親愛的女兒。

做爸媽的，最快樂的事，是看著兒女一天天成長。但做爸媽的，最捨不得的，卻又是不捨兒女怎麼那麼快的就長大了啊～這矛盾，我是在有了妳，有了擁有妳的日日夜夜的曾經後，才愈發能理解我爸媽的心情，妳爺爺奶奶的心境。

我就那樣，長大了。妳，也就那樣，長大了。我的長大，換來我的父母的衰老。妳的長大，堆疊我鬢角的花白，滿臉膠原蛋白的流失。

原來，我們的父女情緣，無疑是「一期一會」最好的註腳。父女的情緣，與世間男女的情緣，迥然不同。牛郎織女的一期一會，是平行時空的等待，是與子偕老。只要並肩而行，倆人依然同步。

老爸與稚女的一期一會，是時光序列的推擠，是我望著妳長大，是妳未來回首我曾經的年輕。我們無法並肩同行的。

這是親子關係的路線圖，我陪著妳，長大。而後，妳獨自去摸索自己的世界之路。

而後，我們在相異時空，互相關懷。妳是我女兒，但妳必須有自己的路。我是妳父親，而我必須學著，等妳的電話，等妳的視訊，等妳回來敲門，問候，然後再為妳煮一碗麵，倒一杯茶，放一浴池熱熱燙燙的洗澡水。

那依然是，一期一會的，關於我們父女的愛。我們總是全力以赴的啊～

我望著那些送兒女出門上學，然後自己趕赴職場的爸媽們。我望著記憶中，我父親我母親，幽幽卻滿足的望著我的笑容。

我知道，我們都是全力以赴的爸媽。畢竟，我們與孩子的情緣，是一期一會的情緣。我們只能全力以赴。

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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