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詩萍／《張愛玲100》之二十七

〈胡蘭成之後，賴雅之前（四）李麗華〉

皇冠出版社的「張愛玲全集」，全書的出版順序，宛如一部頗堪玩味的張愛玲作品考古學。小說，散文，是主軸。之後，才是《紅樓夢魘》、《海上花開》、《海上花落》。

後面幾本，是隨著張愛玲研究的興起，陸續被挖掘出來的劇本，譯作，散逸的文章。電影劇本，最能看出張愛玲經濟的窘迫。尤其旅港期間，以及，赴美後，由於賴雅身體欠佳，軟囊羞澀，迫使張愛玲必須趕寫劇本，以應付生活壓力。

這些劇本，張愛玲很少談及。陸續被翻出，還出版，於她，應該也沒那麼喜悅吧！她數度在一些被挖出來的舊作，集結出版時，表露出「不得不然的」態度，只因為，你不出，別人照樣出！

那是一段盜版猖獗，甚至可以說狂妄的時代。張愛玲在《惘然記》自序裡便說：有人在圖書館裡，舊期刊上找到她的舊作，擅自出書，稱為「古物出土」，就拿她當作北宋時期的人物一樣，著作權據為己有。反而對張愛玲自己把舊作收進書裡，迭有怨言，彷彿是「張愛玲侵犯了他的權利」！

其實，若就讀者，研究者的立場看，雖說作者多少會「悔其少作」（魯迅的話），對過往「為稻梁謀」而寫的作品，也雅不願多提，但至少經過他本人認證的舊作、匿名之作，仍有極大的參考價值。

也因為寫劇本，她在香港期間，與當時從大陸紅到港台的明星李麗華，有了接觸。

這本來也不算什麼大事。張愛玲不追星，對誰是李麗華，興致不高。而李麗華呢？想要讓自己的演藝事業攀上另一高峰，因而對邀請大作家寫劇本，反倒興趣高昂。

這兩方的興致高低不一，造成了兩人的會面，出現有趣的落差。

居間安排的，是宋淇。他當時也在電影界從事電影劇本審查，是她介紹張愛玲寫劇本賺錢。李麗華透過宋淇，知道張愛玲人在香港。

李麗華當時組了自己的電影公司，要大展身手。她不但是大明星，看來，亦頗有識人用人的膽識。她再三請託宋淇當中間人，介紹張愛玲給她認識。

依宋淇的回憶，李麗華了解張愛玲孤僻，因此才希望宋淇牽線，表達邀請張愛玲寫劇本的誠意。到底難搞的張愛玲約了多久呢？宋淇沒講。但他說「多費時間用文火燉、慢火熬，終於得到愛玲首肯，約定了一個日期。」

綜合幾方描述，當天的見面，只能說：一頭熱，一頭冷。

熱的是，李麗華。盛裝打扮，說話斯文（聽說李麗華為人豪爽，講話喜帶三字經。）而且，枯等了很久。

冷的，當然是張愛玲。遲到，很久。而且她深度近視眼，卻不戴眼鏡。等於眯著一雙茫茫的眼睛，不打算看清楚對方。而且，坐沒多久，張愛玲便託辭離開了。連宋淇準備的茶點都沒吃，便走人了。

這場會面，當然沒結果。就人情世故而言，張愛玲絕對很失禮。但，這不就是張愛玲嗎？

她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人與事，好惡幾乎不隱藏。她寫劇本，只為營生。她一心一意，用在小說上。

對關注她小說的人，她感念在心。對其他事物，她只在生存線上，在乎，應付。她不太搭理李麗華。因為，她準備要以難民身份，去美國闖蕩了。

她也許以為會更好，但其實，未必。

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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