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品斷供醫師短缺 法國險峻的醫療未爆彈

製藥產業外移，使法國缺藥情形不斷惡化；醫生短缺及分布不均，更是法國醫療另一個棘手的慢性結構問題。

文／曾婷瑄 （中央社駐巴黎記者）

去年12月中開始，法國等歐洲國家出現藥品荒，尤其是普遍用於對抗流感的萬博黴素混懸液（安莫西林）、撲熱息痛（乙醯胺酚）、皮質類固醇等全部大缺貨。

藥局員工表示，過去時不時也會缺藥，然而情況近年來不斷惡化，今年初更是首次發生日常藥品斷供。

藥品短缺惡化讓法國難以承受，要知道，擁有巴斯德（Pasteur）研究所和製藥巨擘賽諾菲（Sanofi）的法國為製藥大國，1995到2008年間製藥量引領全球，如今也是全球第五製藥國，境內有271間製藥工廠。

藥廠外移危及國安 法國著力拉回生產線

缺貨首先有外部因素：去年秋季起流感、細支氣管炎、COVID-19交叉患病人數增加；再者，中國COVID-19突然解禁，疫情飆升因而限制藥品出口，使不少國家陷入無藥可用的窘境。

然而結構性因素更值得注意。近年來法國等歐洲國家都把製藥產業外移至成本更低、規範更寬鬆、需求更高的國家，如中國、印度，以至於歐洲40%的藥品，及60%到80%的有效成分，也就是製藥的原料藥都來自第三世界國家，法國甚至自2008年起就不在國內生產有效成分。

另外，俄烏戰爭導致原料成本驟增，但法國藥品價格由政府統一制定。法國醫藥企業組織（Leem）總經理拉姆魯（Philippe Lamoureux）分析，過度規範和沉重賦稅使法國喪失競爭力，國內工廠出走，外國藥廠自然也不青睞。

從COVID-19疫情到藥荒，法國近年逐漸意識到對中國醫療依賴將危及國安，藥品製造在地化因此成為政府、專家與企業的共識。

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2021年中就指出，戰略藥品與有效成分的重新在地化將為「建構2030年的法國」（France 2030）產業計畫的一環，並已撥出8億歐元協助將產線拉回本土，強化產品供應鏈。產業權理部長勒斯鳩（Roland Lescure）指出，疫情初期法國最缺乏的30種藥物中，有24種已正重新在地化。

不過除了缺藥，法國還面臨另一個更加棘手的慢性結構問題─醫生短缺的醫療沙漠。

醫師分布嚴重不均 每年160萬人放棄求醫

今年2月中，法國普通科醫生再度展開大規模抗議，表達對醫療危機近在咫尺，而政府卻仍無作為的不滿，甚至有醫院因醫生不足而被迫關閉部分服務。

法國全科醫生工會主席吉雅諾堤（Agnès Gianotti）表示，全國深陷醫師荒。除缺醫生，「醫療人員過勞、薪資不足、預約等候時間過長」等都是沉痾宿疾。普通科醫生的薪資與工作條件更被稱為「生存危機」，被形容經歷10到12年學業後，時薪不如美髮師。

作為西歐社會福利大國，法國醫療情況其實相當堪憂，執政黨國民議會黨團主席領袖貝潔（Aurore Bergé）今年1月曾警告道：「全國如今都是醫療荒漠⋯⋯攸關全法國。」

儘管根據參議院2022年3月公布的「醫療近用性」調查報告，全法「只有」三分之一人口住在「醫療荒漠」，但毫無疑問，醫療體系絕對是一顆未爆彈，每年更有160萬人因此放棄尋找治療。

醫療荒漠真正名稱是「優先介入區」（ZIP）─也就是每位居民每年平均享有不到2.5次普通科醫生看診的緊急區域。

醫師缺乏在區域間嚴重不均。據法國國家統計及經濟研究局（Insee）2019年數據，每1萬人分不到兩位普通科醫生的鄉鎮竟高達70%。更糟的是，醫療危機一再惡化，同份參議院報告指出，自2017年起，ZIP數量幾乎翻倍，從18%增至30%。

醫師退休換血不及 過時限額條款是關鍵

沙漠化原因也與新進醫生人數追不上現役醫生退休老化速度大有關係。衛生部下屬的「研究調查評估統計局」（Drees）指出，法國55歲以上的醫生占比高達三分之二，普通科醫生退休人數竟比新進執業更多。

換血不及的一大原因，來自過去50年來的「限額條款」，即每年全國醫學院學生升級人數有嚴格限額。例如2019學年5萬5,000名學生中，不顧醫療亟需，仍僅限1萬4,000多人能繼續學業。

1971年為減少公衛開支與醫生競爭而推動的過時法條，所幸終於2021年鬆綁，因為參議院報告警告，若無所作為，醫生人數將進入「黑暗10年」。

2018、2022年，法國政府陸續提出「我的健康」計畫。除改革醫學院體系以加速醫生養成外，也有「解放醫療時間」措施，即簡化普通科醫生的文書行政工作，並補助聘請助手，釋放看診時間。

此外，醫生津貼提升、減稅項目增加等，也是重要激勵措施；對於自願重新執業的退休自由醫生有免稅獎勵；退休醫生到醫療資源缺乏地區行醫的條件放寬等。

值得注意的是，「外國醫生」人數也逐年增加。為緩解醫生荒，不少醫療院所都可以看到來自非洲、中東、南美的醫護。政府更於去年底提出法案，大開行政之便，簡化非歐盟醫療人員的聘請流程，設立「醫療人才護照」。

然而措施也引起反思，許多非洲國家開始擔心出現本土醫生出走潮，恐使非洲艱困的醫療體系變得更加脆弱。

此種做法是否為治標不治本？醫療沙漠化嚴重，全面結構性改革甘霖能否來得即時有效，是法國亟待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