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投書:陸客不來以後:蕭條、契機與觀光政治領域化

陸客不來以後,台灣的觀光業如何?蔡英文執政一年以來,相關報導層出不窮。除了目前媒體上的藍綠爭吵,真實的情況如何?為了更好地接近答案,我再一次沿著東部海岸線南下,一探究竟。

一、藍綠政治下的觀光困境

2015年,到台灣的旅客人次突破千萬,其中陸客就占了40%,可以說,陸客撐起了台灣觀光業的半邊天,高度依賴陸客的已經成為台灣觀光業最大的特點。

蔡英文上台後,對外過度依賴美國和日本,跟大陸產生一種冷和平,甚至是冷對抗的狀態,過去馬英九政府開啟的兩岸關係新局面急轉而下。首當其衝的當然是來台觀光的陸客,根據交通部觀光局數據顯示,今年來台陸客數量銳減50.2%,團客和去年相比更是減少61%,自由行旅客也減少40%。藍營以陸客的減少以及台灣的觀光業蕭條來進行論述,其指出,交通觀光局的數據顯示各國來台灣旅客消費最高的是日本和大陸,陸客停留時間長,購買意願高,平均消費水平是目前佔主導的東南亞國家旅客的2-4倍。雖然來台觀光人數沒有減少,但是陸客的銳減已經對台灣觀光業產生巨大的衝擊,引發觀光業者上街抗議、要求政府改善觀光產業環境。近日,遊覽車業者號召同行,今天以「一人一車」方式,開遊覽車到交通部抗議。

雖然去年大陸觀光客減少60多萬,但是觀光客總量是增加的,對台灣觀光業影響不會太大。綠營的論述,落腳在觀光客數量上,雖然藍營不斷砲轟,但是蔡英文政府依舊希望能夠隨著時間的過去,逐漸由東南亞,以及其他國家的觀光客來彌補缺口,試圖打破對台灣觀光業對陸客的高度依賴。

「要陸客、來台灣」 觀光業萬人大遊行12日登場(AP)
「要陸客、來台灣」 觀光業萬人大遊行12日登場(AP)

雖然來台觀光人數沒有減少,但是陸客的銳減已經對台灣觀光業產生巨大的衝擊,引發觀光業者上街抗議、要求政府改善觀光產業環境。(AP)

不管是藍營的論述還是綠營的論述,其實都無法脫離的藍綠對抗以及二者對抗背後的兩岸關係議題。高度依賴陸客的觀光模式是馬英九政府的兩岸政策所形成的,而陸客的銳減則是由蔡英文政府的兩岸政策所造成的。應該說,當前台灣觀光業的困境無法突破藍綠對抗以及兩岸政策的框架,高度依賴陸客的台灣觀光業,必然會受到政治的高度影響。

然而,我好奇的是,除了網路媒體上的競相論述和對立喊話,真實的狀況又是如何?

二、陸客不來,生意變差是不爭的事實

以兩年內多次的東北角和九份行程,以及2015年10月,2016年8月,2017年5月,3次花東、墾丁行程的觀察來看,陸客不來,生意變差已經成爲不爭的事實。但這其中又存在不同的狀況,高度依賴團客的景區比如七星潭、太魯閣、知本溫泉、墾丁等觀光產業衝擊非常大,東北角海岸九份雖然也受到衝擊,但是意外從陸客轉變爲以韓國、港客觀光客為主,從去年年末開始走在九份的巷弄裡,就充斥著韓語,很多店家也紛紛祭出韓語招牌與菜單。

「以前這裡拍照都要排很久,你看現在就知道我們的生意大不如從前,前面也關了好幾家」

在太魯閣國家公園,中橫公路入口牌坊下面大排長龍的景象不見了,第一家原住民烤腸生意也大不如從前。賣香腸的小妹告訴我們,生意大大下滑,前面收了好幾家飯店和民宿,並掛出轉讓的信息,不少小吃攤販已經開始改寫韓文來吸引韓國觀光客。根據內政部統計,太魯閣國家公園2016年總入園遊客數452萬人次,較2015年660萬減少208萬人次,大幅下滑31%,以2017年的狀況來看,應該這個數字會繼續往下走。

「以前人很多,每天很忙,根本忘記他們什麼時候開始多起來」

在知本街上,很多店家都拉下鐵門,頂讓出租。雖然台東市區通報停業、歇業的飯店只有三家,但不少飯店看過去都是空蕩蕩,幾乎處於不營業狀況。以老爺酒店來看,空房率很高,泡湯的人也是寥寥無幾。路上商店的老闆量跟我們談起目前知本的狀況,雖然公布歇業的只有三家,但是大部分承租型的旅館都撐不下去了,根本無法維持成本。另外,大酒店紛紛祭出大型的優惠方案,打價格戰,中小型的更是難以撐住。

陸客是什麼時候開始多起來?在我們的詢問下,老闆娘一時記不起來是哪一年,她說以前客人很多,觀光車不斷進來,每天從早忙到晚,根本忘記他們什麼時候開始多起來。像他們這些賣泳衣泳褲/代售泡湯券,以及賣點小吃的商店也是非常忙,現在就這樣閒下來了。知本溫泉是陸客最愛的點之一,以前這裡每天都是上一兩百台遊覽車,現在平日十台都不到,不知道還能夠撐多久?

「以前客人一批接一批,時間過得很快,現在時間過得很慢」

在三仙台,端午連假過後,停車場上只有兩輛觀光車和幾輛機車,以及幾輛載著自由行陸客的出租車。據農會商店的員工告訴我們,今天兩輛已經算不少了,不過是台灣本地的觀光團。那現在客人少了很多以後你們不是更輕鬆了?是更輕鬆了沒錯,工資是固定,但是營業額好是有抽成的,以前客人一批接一批,時間過地很快,現在總覺得感覺時間過得很慢。當然陸客不來,觀光客銳減,也讓給三仙台提供了一個休生養息的時間。三仙台已經貼出八拱橋的維護公告。

「現在只要300塊,以前都要500塊」

在墾丁鵝鑾鼻和貓鼻頭,相比2015年10月第1次來的人山人海,停車場爆滿。2016年7月第2次來人還算不少。這一次停車場顯得很空,風景區出口的商店街已經少有人問津,老闆們紛紛殺價推銷自己的東西。上次看中沒買的一個貝殼藝術品也從500不議價直接降為300塊。根據內政部統計,墾丁觀光人數從2015年的808萬,2016年暴跌至580萬,2017年會更加慘淡,這一點在民宿價格上體現更為明顯。一直以來墾丁的民宿都被詬病太貴,然而在這一波的政治影響和陸客不來以後,墾丁住宿體現3級跳的狀態。2015年10月第1次到墾丁的時候,2500~3000元想在南灣、墾丁、船帆石靠近沙灘區域找一家民宿很難,重點都是滿客。2016年7月第2次到墾丁,繼續住第1次住的南灣的民宿,價格從2500元直接降到1700元。而當下的狀況,是幾乎所有民宿都掛出「尚有空房」牌子。民宿的老闆告訴我們,清明假期的時候,墾丁大家隨處可見「尚有空房」的狀態。從幾大訂房網站上,也可以看出民宿亮起各種優惠價,在南灣、墾丁、船帆石區域1300~2000的民宿一大堆,甚至出現「飢餓營銷」的狀況。

我們訂的這間5折的民宿,網站上寫最後一間房,山景。到了的時候,老闆說,「今天還有海景房,所以給你們安排了海景房」。進去一看,竟然是4人的大海景房。

20160318-松山機場陸客,中國旅行團。(方炳超攝)
20160318-松山機場陸客,中國旅行團。(方炳超攝)

高度依賴團客的景區比如七星潭、太魯閣、知本溫泉、墾丁等觀光產業衝擊非常大,東北角海岸九份雖然也受到衝擊,但是意外從陸客轉變爲以韓國、港客觀光客為主。圖為松山機場陸客團。(方炳超攝)

三、端午大連假,本土觀光的適當紓解

「這個端午連假有比去年好,車子都被租完了」

其實大多數台灣人認為,陸客爆滿的景點,旅遊質量都有所下降,反而不太會想去。陸客不來以後,很多台灣人開始又有意願去這些地方。比如,端午連假,墾丁地本地觀光客有明顯增加。民宿不再那麼貴,各個景點不再人山人海,沙灘項目也不用大排長龍,夜晚的墾丁大街人少悠閒,讓墾丁再度成為本土的家庭自駕出遊的好去處。

租車行的老闆告訴我們,這個端午節比較長,雖然陸客少了,但是台灣本土的客人多了,車子都被租完了,特別是機車(大部分陸客沒有國際駕照無法在台灣開機車,只能租電動車)。但是平時的話,生意差很多,老闆娘調侃說「夠吃飯就好了」。

2017年的端午大連假,墾丁湧入超過4萬人潮,達到了歷史的新高。墾丁大街28日晚上開始恢復滿滿人潮,這種狀況在近一年來已經很少出現。但是端午節過後,整個墾丁的觀光又進入大蕭條的狀態。

「自己的觀光自己救」,端午的大連假確實有這樣的情況出現,但是這種模式能否持久?原來以陸客為主的觀光業者是否會選擇轉換到本土觀光的模式?應該說,本土的觀光在一定程度上為觀光業的蕭條帶來曙光,但是僅僅依靠2200萬台灣人帶動的觀光內需確實不足,如何在本土、陸客、外國觀光客之間取得一個平衡,制定出有效的觀光政策,勢必成為台灣觀光業必須面對的議題。

四、環境保育與服務質量提升契機

當然,我身邊有很多深綠的朋友不會直接面對陸客不來,觀光業蕭條的事實。一個原因是因為他們本身不是觀光業者,另一個是因為他們不想打蔡英文政府的臉。但是,他們提出的另一個觀點,在我看來也是值得思考的,那就是,過去台灣為了迎合觀光發展過度地消費環境,是否能通過這次進行自然淘汰和整治,給環境一個喘氣的機會,也讓業者接受服務提升的挑戰。

「真的是過度開發,烏來、清境、知本、礁溪、墾丁等都是一樣」

民宿一直亂蓋,沒有嚴查,很多地方都遭受自然反撲。類似的反思其實在台灣環保團體中早已存在,而陸客的進入和台灣觀光業的快速發展對環境也確實存在很大衝擊,這是政府始終在面對的環境與觀光的議題。台灣島嶼還很年輕,地質狀況尚未穩定,過度的開發極易帶來嚴重的環境問題。2004年,歷經多次風災重創,雪霸國家公園觀霧遊憩區被迫休園近5年。2009年八八風災對茂林國家風景區、知本溫泉區造成巨大的破壞。2015年蘇迪勒颱風重創新北烏來溫泉區,2016年知本溫泉區再次遭受豪雨土石流災害。過度的觀光開發造成的環境災害在台灣不勝枚舉,陸客不來以後是否能夠為自然提供一個喘息機會呢?這個問題有待進一步觀察。

蘇迪勒來襲,烏來重創。(mata快報)
蘇迪勒來襲,烏來重創。(mata快報)

2015年蘇迪勒颱風重創新北烏來溫泉區。(mata快報)

「台灣人就是一窩蜂做某种事,民宿沒特色,職訓局出來就想開餐廳,現在人錢没那麼好騙」

另外有朋友指出了當前台灣觀光發展的服務質量問題。在市場未飽和之前,數量的問題大於質量,當市場飽和以後,質量成為業者生存的必備條件。陸客的銳減,讓台灣的觀光供給迅速出現過飽和的現象,提升服務質量,獲得更大競爭力成為存活下來的條件。台灣的觀光業者需要面對的遠遠不止市場的自然變化,更多是政治政策變化,或者可以直接說是兩岸關係。

「撐下去?歇業觀看?直接收掉?」

這是目前大多數民宿業者所面臨的問題,而且也是目前眾多觀光業者正在進行的事情。特別是對於租賃服務空間的業者來講這或許是一個難以抉擇的困境。而對於自有空間的業者來講大多只能是撐著或者歇業觀看。但是如果未來的觀光前景想對明朗,陸客會繼續來抑或其他國家遊客會增加,消費會提高,那麼這確實提供了一個提升硬件設施以及軟件設施,進行升級改造很好契機。

五、觀光作為政治領域化的手段

顯然,台灣的陸客觀光模式與影響不同於一般的跨境旅遊模式,這是由兩岸特殊的政治狀態所決定的。台灣方面希望大陸遊客感受台灣的美景,也能感受台灣民主氣氛。大陸方面則通過限制旅遊資格、旅遊方式以及行前教育來控制影響,並且能夠通過交流洗去台灣同胞對「大陸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刻板認識。然而,觀光所帶來的影響並不是自上而下的模式所能控制的,陸客來台旅行,特別是自由行的旅客有自己的判斷,較能真實地感受到台灣。而團客,通過行程路線的安排,導遊的講解導覽以促進「一個中國」「統一」的氛圍行程,加上低價團客、旅遊不佳、購物重重的問題存在,實在難以感受接觸真實的台灣面貌,結果造成很多團客對台灣不好的印象。

對於藍營而言,通過政策促進陸客觀光,在一定程度上形成新一批的鐵票,也為其兩岸政策的執行,提供了成功的例證。然而,不管其有意無意,過度依賴陸客的台灣觀光業現狀已經形成。對於綠營而言,過度依賴陸客,是一個政治與經濟兩難的抉擇。一方面,政府也希望陸客能夠繼續促進觀光經濟的持續增長,另一方面又希望打破原來馬政府時期的兩岸政策。再退一步說,綠營能不能不依賴陸客來尋找新的出路呢?那這正是為什麼當前蔡英文政府極力想要建構以東南亞遊客為主體的旅遊模式。台灣觀光業的模式拉扯背後,正是藍綠競爭的真實寫照,然而如何把觀光業者放到不被政策利用或者政策傷害的地位,是政府不得不面對的議題。

跳脫藍綠的框架,雖然業者不盡是喜歡陸客,但是在很大程度上陸客成為最大的觀光收入來源,其依賴強度相當強大。陸客觀光開放以後,台灣很多人投入觀光產業,形成了眾多更大的觀光產業集聚區,也完成了很多景區的觀光客置換,日本遊客比較少再進去知本溫泉區,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斷的陸客。當陸客不來以後,業者陷入某種焦慮,這就是因為台灣觀光業對陸客的依賴,也促使他們成為藍營兩岸政策的擁護者,以及綠營兩岸政策的反對者,某種程度而言,觀光在兩岸之間已經成為政治領域化的手段。不管這是國民黨的有意增加鐵票、拓寬選區的手段,還是大陸方面政治延伸,客觀的事實是加強了觀光作為政治領域化的工具。

當然這個觀光作為政治領域化手段的假設之所以可以成立,主要還是是因爲台灣在統獨議題的拉扯。如果不是在兩岸的政治框架下,那觀光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種比較單純的跨境流動與外交行為。

*作者為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學生

中華統一促進黨的計程車司機們25日下午至民進黨中央,向總統蔡英文呼籲「要九二共識,要增加陸客,要維持生計」。(顏麟宇攝)
中華統一促進黨的計程車司機們25日下午至民進黨中央,向總統蔡英文呼籲「要九二共識,要增加陸客,要維持生計」。(顏麟宇攝)

中華統一促進黨的計程車司機們至民進黨中央,向總統蔡英文呼籲「要九二共識,要增加陸客,要維持生計」。(資料照,顏麟宇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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