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堂看片純屬娛樂? 高中導入電影教育 媒體識讀、性別意識向下扎根

電影如何分鏡、燈光與音效如何配合,對電影系的大學生來說,是再自然也不過的基礎,但相關的理論、分析假若放進高中裡,又會對學生產生什麼化學作用?來自法國的電影教育,如今在富邦電影學校帶領下,逐漸於全台高中職推展,從國文、英文等人文科目,乃至於地理、自然甚至餐飲科都有結合,希望透過對電影的分析,培養學生性別、成長、獨立思考、媒體識讀等傳統教育稀缺之處。

富邦文教基金會自2014年起,開始與法國國家電影與動態影像中心(Centre National de la Cinématographie)合作,引進法國自1980年代開始的電影教育,並透過「全國高中職巡迴電影學校」計畫(下稱:電影學校),與全台高中職教師合作,以一學期、每周2小時的規模,讓校外講師進入校園協助授課,同時也開設教師研習、提供教材,讓教師可以自主開課,迄今已與全國45間高中職合作。

20191230-富邦電影學校教材。(吳尚軒攝)
20191230-富邦電影學校教材。(吳尚軒攝)

富邦文教基金會與法國國家電影與動態影像中心合作。富邦電影學校教材。(吳尚軒攝)

課堂播映為犒賞學生?冷彬:盼能拉回電影語言

「我們發現好好講一場戲,在台灣教育現場是不曾出現的經驗。」富邦文教基金會總幹事冷彬表示,過去存在於課堂上的電影,大多是考完試後讓學生娛樂用,或者有明確的目的性、議題性,可能是勵志片、青少年議題相關的電影,但這稀釋了電影討論的可能。

冷彬認為,「電影如何去談議題」在這其中是被忽視的,因此他們希望把電影語言拉回來,在課堂上談導演如何透過運鏡、光影、聲音,甚至人物走位等技巧扣連議題,這可以豐富學生許多層次的能力,特別是媒體識讀,「他們會學到所有東西都是安排好、被設計出來的,不是巧合,即便紀錄片也有選擇跟剪接,所以他們理解到觀看的東西,都是別人安排的,這是獨立思考很重要的起點。」

冷彬指出,讓學生有意識地解讀看到的東西,這在網路時代尤為重要,「學生在網路上看到各式各樣的東西,你攔也攔不住,網路不能分級、管制入性行銷,所以要讓學生思考,他看到的東西都是被人操控、要怎麼獨立出來思考,再進一步就可以聊其他議題。」

20160701-SMG0045-011-2016年大學指考登場-考試開始。(顏麟宇攝).jpg
20160701-SMG0045-011-2016年大學指考登場-考試開始。(顏麟宇攝).jpg

富邦文教基金會總幹事冷彬指出,過去會在課堂上出現電影,往往都是作為學生考完試的娛樂用途。示意圖,非關新聞個案。(資料照,顏麟宇攝)

翻開電影學校教材,除了基礎的導演、人物介紹外,更包含鉅細彌遺的分場大綱、場面調度分析,跳脫過往高中教育對電影的認知,但其實紮實的教材背後,是電影學校團隊一路跌跌撞撞累積而來。

冷彬解釋,起初,電影學校先翻譯CNC與法國教育部合作的教材,但在過程中便發現,由於法國電影教育從小學便開始,他們也有自小紮根的藝術、哲學教育彼此互文,因此到學生高中時,法國教材對光影、構圖等手法,常常只用一句話帶過,要翻譯回中文時,就得加上大量註釋,也造成理解上的困難。

20191230-富邦電影學校教材,圖為日本動畫《狼的孩子雨和雪》場面調度解析。(吳尚軒攝)
20191230-富邦電影學校教材,圖為日本動畫《狼的孩子雨和雪》場面調度解析。(吳尚軒攝)

富邦電影學校教材,圖為日本動畫《狼的孩子雨和雪》場面調度解析。(吳尚軒攝)

而在選擇電影方面,冷彬說明,如法國在高中生會看講述查德內戰、受害者子女如何面對仇恨的《雨季不再來》、蘇聯時代的實驗紀錄片《持攝影機的人》等,這些電影對台灣學生非常陌生,因此後來電影學校開始自行開發教材,並捨棄完整一部片的篇幅,轉而聚焦於其中重要幾幕的技巧。

打破「普遍陌生」現況 跨領域教師共推電影教育

但回到最重要的執行者——第一線教師身上,冷彬則坦言:「台灣老師對此當然非常陌生。」但其實即便在法國,也需要透過教師研習,讓老師慢慢累積能力,而目前電影學校的教師研習中,許多老師本身並未對電影有研究,但在多年來累積下,已經出現有老師能自行開發教材,而參與電影教育的老師,更是跨科跨領域,就連數理科的老師也有。

「像《溫心港灣》在講逃難,有些地理的移動,就可以挑給地理科老師,或有些台灣紀錄片,自然科老師也可以來談生態,老師會就自己的學科去做融入。」此外冷彬也指出,在強調跨域能力的108課綱推動下,這是電影教育最好的時機,學校更必須開發特色選修課程,所以像國文科可以聊台灣電影,公民可以聊紀錄片與社會運動。

影癡成校內電影推手 他:學生獨立思考能力確有進展

花蓮縣玉里高中餐飲科教師宋介源,本身在大學時期就是重度影癡,來到玉里高中後,他不只在2010年開設影片討論社,也在校內推廣電影教育,並於2017年起接觸富邦電影學校,「我們最近的電影院,向北、向南都要1小時,鎮上也沒有租片店,所以引進電影教育是有可能、可以發揮的。」

但宋介源談到,在學校要做電影教育,最大考驗就是時間,常常只有2堂課約100分鐘的時間,所以後來他會剪簡單的片段,透過5-10分中的內容,來講光影、運鏡,只要是他任課的班級都會做,可能是在考試後或臨時的代課時間,當成課程間的緩衝

回到自己的導師班裡,宋介源說明,因為時間較充裕,一學期下來可以講超過10部電影,片單則多跟餐飲相關,包含《 五星主廚快餐車》、《料理鼠王》、《食客》、《飲食男女》等,而在餐飲相關之外,宋介元也希望透過電影,補足現行教育的不足,如同樣講述未婚、未成年懷孕的國片《當愛來的時候》、美國電影《鴻運當頭》,都是每學年必放片單。

宋介源說明,偏鄉孩子多少都會面臨這個問題,這2部片的角色年齡層跟學生很接近,但一個是台灣典型家庭狀態,一個是歐美的想法,《鴻運當頭》的家長面對女兒未成年懷孕,態度成熟開明卻不失嚴厲,雖然有苛責,但首先想的是顧全女兒身心健康,而《當愛來的時候》則非常複雜,導演張作驥又熟練於敘述社會中下階層困境,透過這2部片,可以看到同一件事情,在不同社會價值觀下的對比,以及不同的美學呈現。

20191123-第56屆金馬獎,那個我最愛的陌生人導演張作驥。(顏麟宇攝)
20191123-第56屆金馬獎,那個我最愛的陌生人導演張作驥。(顏麟宇攝)

針對在校內推廣的電影教育,花蓮縣玉里高中餐飲科教師宋介源表示,導演張作驥(見圖)的《當愛來的時候》對比美國電影《鴻運當頭》較為複雜,透過這2部片,能讓學生看到同一事件在不同社會價值觀下的對比。(資料照,顏麟宇攝)

施行電影教育多年下來,宋介源表示,他導師班的學生已經養成對影像的敏感度,像他曾講解導演在一般的影像外,還使用了什麼媒體素材,如《大佛普拉斯》有監視器畫面、《血觀音》有新聞剪輯畫面, 後來學生看電影時,就會開始找片中出現的報紙、電視螢幕、牆上廣告文字等其他媒體素材。

「當然也會有同學覺得這想太多,各人感覺都不太一樣,而孩子們也知道,我不會給正確答案。」宋介源認為,長期下來,學生的獨立思考能力確實有進展,也會跟他討論哪個鏡頭讓人很感動,以及自己探索其他電影,不只是看好萊塢大賣座電影。

(圖/血觀音臉書專頁)
(圖/血觀音臉書專頁)

花蓮縣玉里高中餐飲科教師宋介源在校內推廣電影教育,《血觀音》也是他選用的教材之一。(資料照,取自《血觀音》臉書專頁)

正規教育缺乏「成長」 雄中生透過電影談「性別」議題

來自高雄中學的國文科教師李念潔,則是於2015年起,與同事一同接觸電影學校、參與研習,並於校內共同開課。李念潔在掌握要訣後,轉為自己獨立開課,並設定「成長」跟「性別」2個主題,包括描述嚮往西方自由的女孩瑪嘉,在伊朗伊斯蘭革命下遭遇的法國動畫《茉莉人生》、以及描述家庭與親情的日本動畫《狼的孩子雨和雪》,都是常使用的電影。

「學校正規教育裡,沒有那麼多課堂談成長,像國文課那些作者的生命經驗,可能都是中年人、遇到中年危機,比較少青少年的議題。」李念潔談到,而在雄中的環境裡,男生較難學到同理、理解,所以希望透過影片碰觸他們的成長。

在性別方面,李念潔則指出,高中是成長很重要的階段,過去國中的是男女合校,但當到了高中,瞬間班上沒有女生時,他們的狀態會變得「很神秘」,這是單一性別學校都會遇到的問題,所以需要談性別,也希望談愛與情感教育。

20191230-高雄中學學生電影人權課課堂作業。(李念潔提供)
20191230-高雄中學學生電影人權課課堂作業。(李念潔提供)

高雄中學學生電影人權課課堂作業。(李念潔提供)

來到今年度,李念潔將主題調整為人權,如放映講述賽爾維亞同志運動的《彩虹保衛隊》、以韓國光州事件為背景的《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等,他認為教育學生尊重、平等很有難度,「理智上理解,跟行為上做到是兩回事,甚至在行為上不尊重時,他沒辦法意識到會造成傷害,因此希望讓學生感受到人是獨特的、有感受的。」

20191230-高雄中學學生電影人權課課堂作業。(李念潔提供)
20191230-高雄中學學生電影人權課課堂作業。(李念潔提供)

高雄中學學生電影人權課課堂作業。(李念潔提供)

面對教學現場的困難,由於是選修課,李念潔都會先跟學生「打預防針」,講清楚這不是看商業片的涼課,接著會從像《狼的孩子雨和雪》比較大眾的電影切入,再開始進入比較慢步調的電影。

「一開始我的挫折是,看影片應該比上課還好玩,但他們還是會想玩手機遊戲,或趁機做功課、算數學。」李念潔指出,學生玩手機是普遍現象,這是這個時代教育的挑戰,由於玩手機,學生的注意力都停不久,不過即便如此,只要能緩慢的美感帶領他們入門,許多人還是會越來越有感,學生開始會問,為什麼用這樣的角度拍攝、怎麼抉擇聲音與色調的呈現等問題, 真的更會去留意細節,感受力、理解力都有提升。

20191230-富邦電影學校教材,圖為日本動畫《狼的孩子雨和雪》劇本分析。(吳尚軒攝)
20191230-富邦電影學校教材,圖為日本動畫《狼的孩子雨和雪》劇本分析。(吳尚軒攝)

圖為富邦電影學校教材,針對日本動畫《狼的孩子雨和雪》劇本分析。(吳尚軒攝)

「菁英」教育偏鄉行得通?基金會:重點在你怎麼分享

當然在台灣或許有人會懷疑,非都會區的學生,真的能負擔這樣看似「菁英」的電影教育嗎?但冷彬從過去經驗指出,有趣的反倒是,鄉下學生有些平時沒地方去,就整天在家看電視、電影台,台北小孩看過的電影還不一定那麼多,而且會傾向看主流電影;此外在網路時代,學生能看到的影像已經不局限於偏鄉與否,「青少年間會流傳、很紅的其實都差不多,不管在台北還是台東看都是差不多。」

但老師會有偏見,會覺得拿影展片來鄉下播,學生會看不懂,其實去放都沒問題,重點是怎麼陪學生討論。」冷彬指出,實際去放就會發現,連《雨季不再來》步調這麼緩慢的電影,背景又是查德這樣遙遠的國度,學生也可以得到啟發性的回應;反而像布萊德利・彼特主演的《即刻毀滅》等,需要了解社會、文化脈絡才能懂笑點的黑色喜劇,不管在全台哪裡的學校,學生的評價都很低,「這種事事本來就沒有標準答案,重點是你怎麼帶討論、跟學生分享。」

實作課程不簡單 工作坊助援教師:不一定要拍一部片

冷彬更呼籲,在108課綱的架構下,電影教育非常「給力」, 像課綱要求讓學生學習實作,但常常老師要開發實作課程時,就連帶學生做小型田野調查都有困難,所以電影學校希望針對人權、海洋、環境、性別4個面向,設計工作坊協助老師的困難,「實作不一定是讓學生拍一部片那麼困難,畫一場分鏡、改編劇本,或復刻電影都可以。」

冷彬說明,像竹東高中是國片《九降風》的拍攝場景,就有讓學生拍約20秒模仿電影的短片,讓他們學習鏡頭語言,或者像幫角色重新設計服裝,「可以拆成好玩,且能讓學生認識電影本質的方法,也可以教他們做一個小誌,我們希望把一些方法整理出來,看怎麼樣去帶實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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