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花蓮/美麗的海要枯了?當「達奇里」不再「達奇里」

記者田欣雲/花蓮報導

面對同一棟優美的房子,畫家看到的景象,與倒映建築師眼底的,總有幾分出入。就像這回,跟著海洋作家廖鴻基走蘇花古道,當我正醉心在崇德海灣的一碧萬頃,貪婪地放肆快門,但作家思緒卻從清水斷崖一躍而下,引我瞬間穿透這旖旎的藍,關心美麗海面下的生態危機,也憂心著「達奇里」如果不再「達奇里」,眼前東海岸的未來,又將是什麼模樣?

由崇德隧道旁的小路上去,十分鐘爬梯,喚出滿額頭汗水,可當我登臨大理石塊鋪成的觀景平台,徐徐海風,早將濕熱一掃而空:左覽清水崖,右眺七星潭,前方環抱著土耳其藍的崇德海灣,這是蘇花古道給遊人最驚豔的開場白。

▲由崇德隧道旁的小路上蘇花古道,爬十分鐘左右階梯,可到達俯瞰崇德海灣的小平台。(記者田欣雲攝影)

「這兒舊稱『達奇里』,原住民語是『魚很多』的意思」,為什麼魚多?廖鴻基解釋,台灣東海岸海床陡峭,深度平均五千多公尺,也因為夠深,北半球流速最快、俗稱「黑潮」的北赤道暖流在此靠岸,將西太平洋大洋性的生態往東部岸沿推進,因此鯨豚和旗魚、鮪魚、曼波魚、鰹魚等洄游性魚類,喜歡在海流不湍急的花蓮海灣裡活動,也叫響「達奇里」魚多這個稱號,而海面浮球下的「定置漁場」,則是灣裡特別的漁撈方式。

▲海灣裡,正在定置漁場中作業的漁船。(記者田欣雲攝影)

指著沿岸造價千萬的定置漁場,廖鴻基說,漁場的三層網袋,像手臂一樣攔擋南來北往的魚群,當魚跟隨海流,進入有如運動場的第一個網袋後,會在裡頭打轉,等進入第二個、再到第三個後,就出不來了,這樣逸待勞的海上陷阱,讓漁民不必出海跟浪濤搏鬥,但造價昂貴,一個網場得投資四千萬以上。不過,如此得天獨厚的漁獲優勢,卻因「過漁」問題,讓東海岸漁業的未來蒙上一層陰霾,而其中令人意想不到的關鍵,竟在那小小、不起眼的「魩仔魚」身上?

「沒有一種魚叫魩仔魚」,廖鴻基說明,魚的繁殖策略就是「大量生產」,大部分成為獵食性魚類的食物,其他倖存的得以繁衍,而我們所稱的「魩仔魚」,其實是各類魚苗的統稱,「如果我們有智慧一點,讓魚苗在沿海成長,牠們長大的過程會吸引很多獵食性魚類靠岸,沿海魚類就會豐富起來」,但現實狀況呢?廖鴻基感嘆,隨著我們大量把這種不該吃的魚吃下肚,對生態的破壞舉措,正影響著海洋的生命。

▲因板塊推擠及造山運動影響,花蓮山脈的地質不穩固,石灰岩大理石遇颱風、地震就會崩塌,國家公園請人把石塊聚集在一起,疊成步道。(記者田欣雲攝影)

▲清水大山是台灣臨海第一高峰,離海岸線三公里不到,卻爬升了兩千四百公尺,向太平洋形成海拔八百、一千二的兩處三角大斷崖,即為清水斷崖。(記者田欣雲攝影)

不是有專家採樣後說,魩仔魚其實只有少數幾種魚、影響不大嗎?可是親眼見識過雙拖網捕魩仔魚的廖鴻基,卻對專家的採樣過程有不同看法。「用兩艘船拖著的雙拖網,最後的網袋像紗窗一樣密,(探測儀)打到魚群,網子下去後整個上來,裡頭包括太多太多了,數不清呀!」廖鴻基建議,真正採樣不該只是單一季節,而是得全年採樣,且不能只是到魚市採樣,應該實地到海上一趟,「真的到海上採樣的話,會發現捕到魚類超過兩三百種以上!雙拖網大量撈上來後,漁民會把一般市場看到的魩仔魚種類裝入大桶子,直接外銷或送到魚市場去賣,其他雜七雜八放在後面桶子或倒掉的,根本看不到!」這樣的浩劫,可是吃魩仔魚的我們能想到的嗎?

當採捕量持續大過繁衍量,我想,離漁業資源枯竭的那一天已不遠了,「過漁,就是我們捕魚越來越有效率,短期捉到大量的魚,當漁獲量衝高到一個極限後,就會開始下滑」,所以廖鴻基呼籲:「我們台灣真的需要設立『禁止任何採捕』的沿海保育區,而且迫不及待!」我深深記得,他複誦了兩次「迫不及待」,但廖鴻基說的現況,我想漁民知道,政府也知道,只是,誰敢做這件得罪漁民、得罪選票又斷人財路的事呢?

▲這麼美的海,不保護嗎?(記者田欣雲攝影)

「沿海保護區的劃設,常被當作國家是否進步的象徵」,廖鴻基分析,像「達奇里」這樣的海灣,如果每個縣市保護兩個,短期設定十年不准採捕,魚況很快就恢復了,魚的密度變高之後,一定會往外擴散。目前台灣許多縣市雖然劃了一些保護區,可是並沒有能力徹底執行,「劃了也是白劃」,如何來說服、說明或補償漁民,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去取得共識,是政府應該要盡快去做的事,「像馬來西亞就有很好的例子」。

▲從蘇花古道俯瞰運行中的太魯閣號列車。(記者田欣雲攝影)

廖鴻基舉例,馬來西亞政府當初在設置沿海保護區時,居民當然很反對,心想:「我世代在這裡生活、捕魚、維生,禁止採捕,不是斷了我的後路嗎?」可是推廣到後來,反而其他漁村也紛紛要求政府,想劃為保護區。其中轉折,在於保護了魚類資源後,生機恢復,小村開始發展旅遊,村民帶著遊客下去看魚、潛水,大賺觀光財,「其實要做才知道」,該如何配套?用什麼方式來彌補漁民禁捕的損失?「這就看政府有沒有承擔、魄力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