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留下的台商子女,沒說的秘密

作者:Crossing Campus

全球局勢因 Covid-19 而動盪不安,許多彼此相愛的人們也因此分隔兩地,無法相聚。多數台灣人直到今年 5 月疫情爆發後,才開始經歷這段漫長的相思苦,掛念著見不到的親友,而身為「台幹」子女的我,比更多人還早體驗這種不捨、遺憾之感。

去(2020)年農曆新年,全球疫情急速升溫,原本在台灣過年的爸爸,緊急改機票飛回深圳的公司後,我們就只能靠著通訊軟體維持感情了。

從我出生前,爸爸就已經頻繁地出差至海外,直到我出生後,爸爸才決定長期留在深圳工作,自我有記憶以來,他都維持兩個月回台灣見家人一面的頻率。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家庭樣態很特別,是在國小課堂中學到「兩地家庭」(又稱為通勤家庭)一詞,老師要符合「爸媽因為工作關係或其他因素而分隔兩地」這項條件的同學舉手,全班只有我一個人。不過,在接續的求學歷程中,意外發現生活周遭也有許多台商/台幹子女。

《換日線》〈身為「台商」的原罪?──疫情之中,那些我們更難擺脫的負面標籤〉一文提及定義:「台商」最初是指在海外各國(包括中國)經營生意,本身擁有企業股份或資產的商人;「台幹」則是外派至海外工作的台籍員工。

自 1991 年中華民國政府開放台商赴中投資至今,根據行政院主計總處統計,近 10 年雖然赴中國大陸(含港澳)工作的人數逐漸減少,但是截至 2019 年,仍有近 40 萬人留在中國大陸工作,其中介於適婚年齡的 30-49 歲族群佔多數,高達 20 萬人。

全家移居海外,孩子教育有哪些選擇?

那些已成家的台商、台幹們,都曾面臨「是否全家移居工作地」的難題。若是舉家遷移,部分家長會將孩子送入採用台灣教學體系的台商子女學校,不過,全中國只有 3 間──東莞台商子弟學校、華東台商子女學校、上海台商子女學校──在選擇不多的情況下,也有部分家長讓孩子就讀當地學校。

我曾問過國小就開始讀台商學校,隔幾年又返台就讀體制內高中的朋友,台商學校是什麼樣子?他認為,學校就是小型的台灣社會,像是一群在異鄉裡,只能相依為命的台灣人,但是學生的年紀分佈廣,從幼稚園到高中都有,朝夕相處的皆是相同的人,難免有見識狹隘的感覺。

在一場台商家庭們的聚會中,我認識了一位從小就讀中國大陸當地學校的台商子女,那時他對我說:「你要謝謝你爸爸,他沒有把你帶到大陸生活是在保護你。」他眼眶泛紅,述說著無法融入當地文化、考試贏不過中國學霸的心事,「台灣人」的身份也是難以忽視的包袱,硬生生將他和中國同學們隔出無形的界線。

將家人留在台灣,獨自在外打拚是最佳解方嗎?

Hime(化名)的童年一路顛簸,媽媽總是帶著他追尋爸爸的身影。在他上學前,爸爸被長期外派到中國大陸,留下產後憂鬱的媽媽在台灣撫養兩個年幼的孩子,肩上沉重的壓力,迫使當時僅 30 多歲的媽媽提早進入更年期。

當 Hime 的爸爸在外工作穩定後,他們決定舉家搬到中國生活。殊不知,在寧波安頓好的家人們,只共同生活短短兩年,爸爸就被外調到上海,過沒多久又被調回台灣,因為工作不穩定,乾脆將妻小留在寧波。幾年後,Hime 的媽媽確定先生沒有在中國發展的可能性,便帶著孩子回到台灣生活。

遠距壓縮了 Hime 爸媽培養感情的時間,他們對生活大小事無法達成共識,每次見面必定是以吵架收尾。「我爸媽覺得吵架是他們自己的事,但是對我還是有影響的。」Hime 無奈地表示,時刻都處在離婚邊緣的父母,讓他看到婚姻的缺陷,間接導致他對「婚姻」感到不知所措。

而爸爸長期在成長過程中缺席,讓 Hime 反思「父親」的存在意義,「對我來說,我爸只是負責養家的人,我們情感上沒有連結。」

但是,身為越南台商子女的韋晴卻抱持不同看法:「我覺得爸爸為了養家,在外獨自打拚很辛苦。」韋晴語帶抱歉地說道。

其實,我們對爸爸會有愧疚感

在韋晴國小時,爸爸隻身前往越南創業,一肩扛起家庭的經濟重擔,留媽媽在台灣當家庭主婦,全職照顧兩個小孩。

「在爸爸離開的前兩年,我會寫信給他。」不過隨著分離的時間拉長,韋晴也開始有自己的生活,父女間的關係逐漸疏遠。韋晴的爸媽為了不讓彼此感情產生嫌隙,每天堅持通話一小時,而韋晴偶爾有事情須跟爸爸討論,也只會利用這短短的時間。

韋晴觀察到家庭的氛圍會在爸爸回家時產生不同。在媽媽全權管教之下,韋晴與媽媽有意見不同時,中間無法加入爸爸的視角平衡觀點,導致他與媽媽之間只能不斷磨擦、難以磨合。但當爸爸回家時,雀躍的媽媽便不再扮黑臉,家庭的氣氛更和樂融洽。

已年屆退休的韋晴爸爸,為了讓在美國留學的大女兒經濟無虞,仍不從工作崗位退下。韋晴則語帶愧疚地表示,爸爸獨身在外打拚、心酸血淚只能獨自吞下,他絕不想多花爸爸的辛苦錢。

子女和父母,雙向的失落

許多小孩常聽到大人恐嚇他們:「不乖的話,我就要叫警察來抓你!」以前的我經常聽到的版本卻是:「不乖的話,爸爸就要把你帶去大陸喔!」所以,我小時候一直以為中國大陸是蠻夷之地。長大後想起這句話,我只想仰頭大笑,其實爸爸從來都沒有考慮過把我們帶去大陸,也不願跟我們傾訴他的苦楚。

Hime 也提到:「我爸應該會認為,為了家庭在外打拚,回到家卻發現自己像個陌生人,感受不到努力後的回報,會產生很大的失落感。」我也曾經這麼想過,因此每次提到爸爸時,深藏心底的虧欠感總會悄悄浮現。

台商子女除了以上複雜的心情難解外,日常生活中早已習慣餐桌上少一人、聯絡簿只有媽媽簽名⋯⋯等,還有未滿 20 歲去銀行開戶時,須有雙親的親筆簽名,因此必須等爸爸回台才能處理;或是與在海外的爸爸聯繫只能透過電話、通訊軟體,當他都沒回應時,等同於失聯,只能焦急地等待回電。

我們嘴上都說已習慣這種生活模式,但是與韋晴聊天的過程中,發現我們有個共通點:最羨慕的是上下學有爸爸接送的同學。爸爸的接送對我來說像是一帖藥劑,只要服用了,就會整天神清氣爽、氣血通暢。

有時在想,其實身為子女的我們要的也不多,只是希望多點時間能和爸爸相處,渴望能得到有溫度的疼愛而已。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兩地家庭的雙城記──那些被留下的台商子女,沒說過的秘密》,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更多換日線文章
台商子女的升學哀歌:十年三姊妹的「港澳台聯招」
身為「台商」的原罪?──疫情之中,那些我們更難擺脫的負面標籤

作者簡介:

Crossing Campus 前身為「校園天下」,延續「為校園而生」的理念,期待透過全新策展與規劃,把世界帶入校園、讓校園走進世界。

______________

【Yahoo論壇】係網友、專家的意見交流平台,文章僅反映作者意見,不代表Yahoo奇摩立場 >>> 投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