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的空靈低喃 碟鼓工藝師──潘子村

天鼓是仿效手碟,興起於千禧年後的新世紀樂器,綿遠療癒的音色讓這項獨特的樂器名氣漸漸傳開。
天鼓是仿效手碟,興起於千禧年後的新世紀樂器,綿遠療癒的音色讓這項獨特的樂器名氣漸漸傳開。

【文˙蘇俐穎 圖˙林旻萱】

鍾靈毓秀的宜蘭,傳來遼遠的鼓聲,天籟一般的空靈音色,好似鄉野發出的溫柔召喚……。

宜蘭員山,屹立田間的半廢老宅邸,傳來尖銳的金屬削切聲響,一名頭戴著防護面罩的男子,在刺眼的火光之中,屏氣凝神地焊接手中的金屬圓盤,分離的兩個半圓被相接、打磨、拋光,形塑成另一種造型,完工後的他脫去面罩,露出了一頭金褐色頭髮。

串聯人生的各站

七年級的潘子村(阿丹),毫無音樂、工藝科班的養成背景,七年前,他憑著自學以金屬碟鼓樂器品牌「Sine.」起家。這看似突兀的人生大轉彎,實際上卻像極了史蒂芬‧賈伯斯所說過的「Connect the dots」,過往的一步一腳印,如今都已被串聯起,被賦予了明確的意義。

回顧職涯的上半場,一開始的他,就不願意走約定俗成的路。這種反骨,從大學念哲學系就已埋下了種子,經過學院的訓練,「比較會去質疑,不輕易相信,也會去反思。」他說。比起多數人趨之若鶩,步步攀升的社會位階,他嚮往的是率真自在的生活,但想找到合適自己性格並能以此餬口的工作,卻經歷了重重挫折。

一直愛好創作的他,稱得上多才多藝,從高中開始就與朋友組地下樂團,擔任鼓手,但光憑一項樂器,仍無法滿足玩心,他將觸角擴大到數位配樂、作詞作曲;大學除主修以外,也學習過電腦動畫;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是3D動畫設計師。

但穩定制式的日子,卻讓他難以適應,恰逢金融海嘯的影響,國際上掀起對資本主義的反省浪潮,當時長期面臨身心衝突的他,索性辭去工作,積極參與社會運動;緊接著,他毅然決然放棄文明社會,開啟了一段回歸原始、自然、嬉皮的生活,也在那時,他摒棄了過往擅用的數位創作工具,重新拾回失落許久、純粹手製的純粹樂趣。但豈料,女友意外懷孕,兒子接踵誕生,再度將他拉回柴米油鹽,樣樣都需要錢的現實。

「那時的自己卻不知道,全盤否認、丟棄過去,其實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回憶過往,潘子村露出淺笑。如今的他,坐在偌大工作室裡,身邊創作中的半成品、實驗品環繞。

而這份工作正結合了他素來喜愛的音樂,並保有手作的內涵,以及創作的自由度;同時因是一人公司,為了經營品牌,也運用到他擅長的多媒體影音工具。可說整合了過往人生沿途各站所鍛鍊的技能專長,也難得地合乎他的脾性,過往際遇,終非枉然。

讓人迷惑的圓

同樣誕生於千禧年以後的手碟(Handpan)與天鼓(Hank Drum),在樂器中都屬以金屬為材的碟鼓家族,雖然因天鼓發明時間稍晚,知名度遠不如普及度更高的手碟,但純粹的音色與悠遠的的延音,加上容易上手的特質,還有尺寸較小、容易攜帶等優勢,讓它的名氣從小眾中漸漸傳開。

物理學家的研究發現,世界是由振動所組成,而自然界規律的雨聲、蟲鳴、海潮聲,均屬於正弦波。敲擊天鼓,能釋放出優美的正弦波,這讓人恍若被自然環繞的音色,療癒感十足。

第一次聽到天鼓樂聲的潘子村,「很驚喜,但又平靜。」不光如此,潘子村稱天鼓擁有著「讓人迷惑的圓」,扁圓的造型,像停泊在空間中的飛碟,也像一只溫潤的懷爐,也像花器;看上去如靜物,但卻又能發出聲音,能與人互動,但論造型,卻又大大有別於傳統樂器,這「難以被定義、讓人迷惑的自由感」,是觸發他親自手作的關鍵。

源源不絕的創意

當七年前,潘子村因養家壓力,嘗試重回職場,從事過保全警衛、黃金回收買賣等工作,最後無疾而終,窮途末路之下,攜家帶眷搬回宜蘭老家,一向對於國際思潮相當敏銳的他,也在此時認識到了彼時興起的「自造者」(Maker,又稱「創客」)風潮之下當紅的新世紀樂器──天鼓。

他跟家人借了幾千塊,買下最基本的切割機、砂輪機,在自家頂樓開工,取廢棄的瓦斯桶為材料,參考網路上的資料、影片,將瓦斯桶去頭去尾,切下桶身的兩端,再重新焊接,切割出音舌,再經過調音,完成最粗糙的原型。

「所有靈感都來了。」潘子村這樣說。即使沒有人從旁指導,全憑己力摸著石頭過河,但手作所帶來的愉悅,依舊讓他感到躍躍欲試。尤其天鼓製程繁瑣,變化性高,如何兼顧實用、美感與品質,關乎到素材的選擇、外觀造型,還有舌片的排列、音符的選擇等因素,雖然其中勢必經過無數次的失敗與重來,但也提供了創作者許多寬廣可供創意揮灑的空間。

從初期,他主要使用老舊瓦斯桶來加工創作,但因表面鏽蝕嚴重,雖能呈顯出另類的美感,在品質上卻無法耐久。希望客人買回去就能「一勞永逸」的潘子村,陸續試過黃銅、紅銅、青銅、304不鏽鋼等不同材料,最後拍板定案,採用最高等級的醫療級不鏽鋼。

後來,為了與工廠量產的平價產品競爭,他進一步從網路、原文書中搜索資料,自學源自歐洲宮廷的「仿飾漆法」(Faux Paint),取壓克力漆來模擬各種礦石的紋理,冷硬的金屬煥發出更融入居家空間的自然美感。「每一個作品都是真愛。」每每為了創作挖空心思的他感性地說著。

向來不喜束縛,甚至過去為此困擾的潘子村,終於在這份工作中找到安身立命之處──雖然現在,因品牌茁壯,邁向與工廠合作量產半成品,每一顆天鼓仍有省不了的手工工序。在創作當下,摒棄所有雜念的極致專注,為他帶來有如「動態靜心」的平靜與療癒,推動他持續不輟至今,「過去從來沒有一個工作能夠持續做到五個月,但天鼓卻讓我不知不覺地投入,到今天已經滿七年。」潘子村說。

不完美也是一種完美

因為草創初期經歷過物資極度缺乏的階段,必須四處從廢棄物中尋找可用素材,這讓後來的潘子村對於強調原始、天然的侘寂(Wabi-sabi)美學一拍即合。「日本的侘寂美學,會在相互對比的事物中達到另一種平衡。」他形容。

就像超過卅年的不起眼老瓦斯桶,表面斑駁鏽蝕嚴重,但經過他的重新提煉,居然呈現出猶如隕石表面的沉靜蒼涼。如今的他屢屢在創作中融合侘寂的美感,好比以夜光漆仿擬螢石的表面,素雅的幽綠表面,貼上華斐的金箔,形成對比的美感;又或是鼓面在上漆過程中不小心留下的缺陷,輔以金繼(金繕)的手法重新妝點,美感居然更勝原貌……。

這其中,款款流露出對生命的體悟與禪機,其實也呼應他一路的歷程:曾走得磕磕碰碰,也遭遇過許多難以跨越的障礙,但過去以為的殘缺,如今重新以不同脈絡重新審視,才發現到那其實是一種必經的磨練,為的是如今能流露出熠熠的生命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