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相人間】當警察成為凶手

越南移工阮國非遭警察開9槍死亡案件，引起關於用槍時機、比例原則及警察教育養成的諸多討論。當事人是一位年僅22歲的年輕員警，他是否在實務經驗不足、裝備不夠精良等體制問題下，錯殺了一條無辜的人命？

台灣警察工作權益推動協會監事杜尚承直言，在教育訓練與人力皆不足、公發警棍一打就歪、辣椒水噴多次也無效的狀況下，員警只能開槍，這不只是個別員警的疏失，也是警政署應該面對的問題。

對新竹縣鳳岡派出所的22歲年輕員警陳崇文來說，8月31日，或許只是燠熱又尋常的一日。沒想到，早上10點多接獲一起疑似偷竊小貨車案，「嫌犯」竟以性命相搏，抵抗拒捕，逼使陳崇文掏出腰間僅剩的武器—手槍，對著一位素未謀面、無冤無仇的越南籍移工阮國非，連續近距離射擊9槍，導致他失血過多死亡。

警察教育 短期速成

事件發生後，陳崇文一直神隱不出面。9月21日早上8點，他原本計畫要到新竹殯儀館向阮國非的家屬道歉，因有媒體在場，便退縮卻步，徒留阮國同、阮氏草父女空等一小時。我們僅知，陳崇文老家在屏東，家裡還有父母，事發後他回老家休養，警方派了心理諮商師，輔導可能出現的後遺症。

養成一位台灣警察，專科學校僅需2年，警察大學需要4年。但他卻要速成硬塞一般法律系4年才能學會的內容，加上警察實務、交通安全規則處罰條例、心理學、犯罪學等。

警察工作權益推動協會監事、26歲的員警杜尚承直言：「一般人2年內可能學會嗎？遑論現在威權教育的學長學弟制，學長了解的一定是正確的嗎？會不會是沿用錯誤規範？這種結構產生的警察，多少人對勤務有正確認知？對人民權益是否會造成侵害？很難說。」

「警政署的教育，就好像給你一張紙，看過、簽完名就代表有認知了，這本身就有問題。關於警械，現行訓練只教我們怎麼拆槍、組槍、精準快速射擊，但沒有教導正確使用槍枝的觀念，也不了解刑法中的『比例原則』。我曾聽過一個警政署教官說：『當對方拿著刀、你拿著槍，就違反比例原則。』不是錯得離譜嗎？」

裝備拙劣 人力吃緊

杜尚承也指出，警棍一打就歪、辣椒水噴了無效，明顯是裝備不夠精良。「公發警棍一支不超過500元，一打就歪，我自己買合金警棍，一支2、3000元。公發辣椒水才100多元，我最近買一罐400多元的辣椒水，滴在手上用水清洗後，不管碰到眼睛或鼻孔，都非常不舒服。不可能像報導說的，阮國非被噴辣椒水後洗一洗又爬上來。」

我們拜訪新竹縣鳳岡派出所，所長郭書通說，這個派出所加上正、副所長只有7個人，平常就人力吃緊，需要民防協勤。杜尚承指出，目前現行警力有6萬多人，但實際評估需要8萬多警力才足夠，而民防未經國家考試，不夠了解安全知識、法規運用、警械使用。當警察接到報案電話，「為什麼是民防協助，而不是現職員警？」

「當外勞用石頭攻擊我，第一個反應一定是緊張，但我不能後退只能前進，裝備又不足，怎麼辦？左摸摸右摸摸，身上只剩一把槍，只能開下去，但腦筋一片空白。我從沒經歷過拿槍打一個真人，這會讓人情感、反應遲鈍，導致連續開槍。」

物化外勞 制度歧視

對警察而言，逃逸外勞並非被視為一個人，而是講求績效、需要取締打擊的「物」。「就像警察抓小偷、貓抓老鼠，這中間已經透過制度建立起歧視的高低之分，警察框架認為外勞就是不好。」杜尚承代表警察工會說：「我們認為應該要從制度上改革，讓移工能夠自由地更換僱主、所得不會被壓榨，減少逃逸移工，而不是抓捕逃逸外勞當作績效再遣返。」他提到，尋找逃逸外勞應該是移民署的責任，這個業務卻加諸在警政署身上，「就像消防隊捕蜂捉蛇，實際上應該是農委會的責任。」

當警察成為凶手，絕非個別員警的疏失，而是體制漏洞百出，環環相扣。若不從制度面改革，何時還會再出現下一次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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